蘇懿拐過花園一角，走入長廊。

    “你聽見了？”

    廊下無聲地站著一個人影，盛陽的光一落到他身上就彷彿被什麼給吸走了一般，沉沉的黑眸映著遠處的人影，辨不清眼底的情緒。

    驍靖塵掃他一眼：“廢物。”

    蘇懿：“……”

    他真要罵人了！

    “我說侯爺，那海棠花簪是天樞大師的得意之作，您好不容易找來，卻不敢自己去送。現在在這罵我一個幫忙的人，您的良心和同情心呢？”

    驍靖塵直接轉身，那意思，不想再跟他說什麼廢話了。

    蘇懿在原地站了兩秒，迅速在腦子裏權衡了一遍。

    打是打不過的，罵……也不敢。

    不理會也不成，還指望著從驍靖塵那賺銀子呢。

    權衡完畢後，他絕望地發現：自己好像沒有一點可能讓驍靖塵吃癟。

    好在蘇大少爺從小被剝削到大，心志早已經過了千錘百煉，短暫的絕望後，他還是屈服於驍靖塵的淫威，不情不願地跟了上去。

    追上人的時候，蘇懿臉上的嬉皮笑臉已經消失了，換做了難得的正色。

    “侯爺，你覺得九幡院到底想做什麼？”

    驍靖塵腳步未停，神色淡淡的：“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可是我不明白，之前羅有良說九幡院給他送軍功，我以為九幡院是勾結了南蠻子，想要覬覦我大雲南境，可是這接連的事端卻又都是發生在北境。”

    “嗯，對方的目標是本侯。”

    這句話驍靖塵說得雲淡風輕，好像只是在說“今天不吃飯了”這樣的小事。

    蘇懿隱隱間也猜到了。

    若說之前還是隱約的直覺，隨著這段時間的調查，他卻是越發深信。

    可還是有說不通的地方：九幡院有能力給羅有良送軍功，至少說明這群瘋子在南蠻人的軍隊裡是有一定話語權的。

    如果說九幡院是想賣國，讓南境覆滅。

    那不應該繼續在南境搞事情嗎？

    說句不好聽的，以南境那群太平太久之人的腦子，若九幡院一門心思在那興風作浪，也許現在已經做大到棘手的地步了。

    這群人偏偏不這麼做，要來北邊蹦躂。

    靖北軍上下鐵板一塊，再加上驍雲侯坐鎮，斷然不可能被滲透。

    難道是九幡院嫌自己手裏人太多，想要借驍雲侯的手清理清理？

    驍靖塵眸光幽幽的，沒有回答蘇懿的問題，也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麼。

    書房前，他頓住了腳步。

    “去潯陽看看就知道了，對了，你去幫我準備幾樣東西。”

    蘇懿抬頭。

    無論何時，驍靖塵好像永遠都是這副冷淡的模樣。

    他很少說話，很少解釋，但沒人懷疑驍雲侯胸中的溝壑可容納萬里疆土。

    事實無數次證明，這個人就是整個大雲最可怕的人。

    蘇懿心裏隱隱的焦躁緩緩平息了下來。

    心說：我在這“皇帝不急太監急”做什麼？

    他勾起一個微笑：“沒問題，銀子給夠，保證做好。”

    “娘。”

    驍天左手邊是一摞已經摹滿的字帖。

    他小小年紀，卻寫得一手好字，雖然筆鋒仍然稚嫩，但已然有了最重要的筋骨。

    雲慕欣賞了片刻，覺得這孩子這手字別說對比雲朵那“狗爬體”了，甚至比她寫得都要好。

    嘖嘖，這就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嗎？

    正沉思著，忽然聽見驍天叫了她一聲。

    她抬起頭：“怎麼了？”

    “娘要出遠門嗎？”

    雲慕眨眨眼睛：“你怎麼知道？”

    驍天的聲音仍舊稚嫩，但已經沒了雲朵那樣的幾分奶氣，而顯得成熟許多。

    “上次蘇懿叔叔來找娘過後，娘置辦了不少東西。還有，府裡的護衛叔叔們最近多了起來，卻沒有生面孔，可能是輪值的護衛叔叔們爲了保密而不能出去。之前每次爹……侯爺每次有要出門的事情要做，都會有類似的情況。”

    小小少年有些小心地問：“你們要一起出去嗎？”

    雲慕被他這長篇大論的分析鎮住了。

    這小子這麼細心嗎？

    她笑笑：“小天真聰明，娘有重要的事情要出門一趟。不過這件事是個秘密，不能讓別人知道我們離開了，小天明白嗎？”

    “嗯。”

    驍天點點頭：“我知道，書上說：銳始者必圖其終，成功者先計於始。要一開始就萬分小心，不然很有可能前功盡棄。”

    雲慕來了點興趣：“你還看了什麼書？”

    小傢伙罕見地停頓了一下。

    “史書和……兵法，娘，我只是想……呃。”

    雲慕抬頭摸了摸他腦袋，失笑道：“看兵法有什麼好隱瞞的，你是覺得娘會認為你更喜歡你爹，所以會不要你了？”

    驍天沒敢說話。

    但睜大的眼睛分明傳遞著：我就是這麼想的。

    她有些啼笑皆非。

    這些日子以來，她也漸漸弄明白了小天對驍靖塵的感情。

    多深厚的情誼肯定說不上，畢竟是整整五年的不聞不問。

    可對任何一個胸中有抱負、有志向的小男孩來說，“驍雲侯”這三個字就代表著某種接近信仰的東西。

    無關血緣關係，只是單純的嚮往和憧憬。

    就像每個小男孩小時候都做過仗劍天涯、快意恩仇的英雄夢一樣。

    驍天心裏對驍靖塵是存在一份崇敬之情的。

    雲慕既然明白，又怎麼會去怪他呢？

    她笑著說：“傻孩子，別說你了，娘也覺得驍雲侯是個厲害的人物。拋開這個人的人品來看，的確是因為有他和靖北軍，纔有大雲這麼多年以來的太平。天下享受於這份和平之人，都欠他一份恩情。”

    所以哪怕雲慕當初再恨驍靖塵這個人。

    在五年的磋磨和歷練後，想過要讓蘭芝不得好死，讓驍靖塵後悔莫及，卻都未曾想過要他性命。

    大雲太需要這個人了，他一死，靖北軍亂，群狼環伺的大雲便會立即陷入戰火。

    再大的私人恩怨，還能大得過蒼生百姓的性命嗎？

    驍天有些懵懂地看著她。

    “所以啊，小天的想法是再正常不過的。”

    她眨眨眼睛，話鋒一轉：“不過也許未來小天會變得比他還厲害，也有能力保護北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