驍靖塵沒回隱竹軒，轉道去了書房。

    驍南正在門口等他：“侯爺，蘇公子在裡面，另外還有一件事。”

    他腳步微頓。

    片刻後，驍靖塵推門而入。

    蘇懿手裏拿著一本書，四仰八叉地坐在椅子上，正看得津津有味。

    “哎呀侯爺，你可算來了。”

    蘇懿嘴上這麼說，卻沒有起身的意思。

    他目光沒有離開書頁，邊看邊說：“侯爺，這給你整理書架的是哪位書童，竟然這麼有童趣？居然敢在聖人學說上畫豬頭，哈哈哈！”

    驍靖塵原本沒有理會他的意思，聞言頓住腳步。

    下一刻，蘇懿手裏的書被無情抽走。

    他掃了一眼。

    果然是那女人畫的，豬頭畫得憨態可掬，某些地方十分誇張，比如眼睛格外大，耳朵格外粉嫩，但這些組合在一起，竟然有些可愛。

    而且並不單單是一幅畫，幾張小畫連在一起，居然還有劇情。

    粗略一看，是一隻在深山裏修煉有成的小豬下山行俠仗義的故事。

    當初爲了監視雲慕的動向，她的確來書房裏待過好幾日，這到底是荼毒了多少古籍……等稍微閒下來，他倒要都找出來看看。

    蘇懿：“侯爺，我正看到精彩處呢！”

    驍靖塵涼涼看他一眼，將書放回到了架子上。

    “找我什麼事。”

    “唉。”

    蘇懿深深地嘆了口氣，站起來溜達到書桌前，心不甘情不願地說：“畫春舫那邊已經全部安置妥當了，世家那邊的混亂也已經安撫了下去，當然那些死了人的世家肯定還是會心懷怨懟，不過我估計你也不會太在意。現在最難的，還是蘭芝的事。”

    驍靖塵神色未動：“哦？”

    “當時畫春舫上發生的事情基本被封鎖，但是侯爺，當時聽到那一聲的人太多了。”

    蘇懿難得正色了起來：“就算他們因為受驚嚇過度而一時沒想起這茬，也遲早會反應過來的。”

    頓了頓，他看著驍靖塵平靜的神色道：“這次死於九幡院之手的人有五個，一個死於覆雪之毒，其餘四個都是在最初混亂的時候喪命，其中就有曹家長子，曹林那老頭不會善罷甘休的。“

    “你是在讓本侯把蘭芝交出去？”

    蘇懿皺了皺眉，掐了一把手心，纔在驍靖塵周身低氣壓的壓迫下繼續將話說了下去。

    “侯爺，蘭芝本是邊境醫女，當時那個世道，你將她帶回來已經是變相救了她一命。這幾年的榮華和縱容，就算你惦念著那份恩情，也該還清了。人命，該由人命來償。”

    驍靖塵抬了抬下巴，沉沉的目光壓過去，令人生寒。

    “說完了？”

    蘇懿在心裏嘆了口氣。

    話說到這份上，再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繼續說下去了。

    他自暴自棄地坐了回去：“沒了，但是別忘了給我結報酬，少於五百兩可不成。走我的私賬。”

    驍靖塵低頭看軍務，聞言頭也不抬地問：“你還是沒有接管蘇家的意願嗎，蘇府之事本侯給你壓了下來，但沒阻止你拿這點去威脅你爹。”

    和九幡院勾結，拿活人試藥。

    這個節骨眼上，但凡說出去一條，蘇家老爺非得被全城世家給活剮了不可。

    蘇懿倒吸了一口涼氣，連忙擺手：“侯爺，您可繞了我吧，接手蘇家，我圖什麼？又不是銀子不夠用，插手那爛攤子，我又不傻。”

    驍靖塵沒說話，倒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二人相對沉默片刻，蘇懿手裏轉著一把小玉器把玩。

    “其實我也不是不能理解老頭子的想法。”

    他忽然開口，聲音裡少了一貫的油腔滑調，聽上去竟然是沉穩而凝重的，卻還混雜著一絲無可奈何與釋然。

    “我上邊三個姐姐，雖是長子，卻不是嫡出。上天垂憐，後來被扶正的婉姨娘替老頭子生了個兒子，名正言順的嫡子，來得卻有點晚，你見過的，現在還不足我小腿高。”

    驍靖塵難得接了一句：“有所耳聞，你爹對他很是寵愛。”

    “那是自然，老來得子，又是名正言順的嫡系一派，婉姨娘前些年還因病去世，留下的唯一一個願望就是讓老頭子照顧好我那個弟弟，換我，我也會多些偏愛。”

    “我猜老頭子劍走偏鋒和九幡院那些人合作，是爲了給自己多掙個十年八年的活頭，好給嫡子鋪路，免得被我這個心機深沉的哥哥給擠兌了去，嘖嘖，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蘇懿搖頭晃腦地感慨了一句，好像說的不是自己的事情，是從別處聽來的什麼故事一樣。

    驍靖塵頭也沒抬，對他這番話嗤之以鼻：“就因為這，你能原諒他幾次三番想要你的命，也能原諒當年一碗寒粥，傷了你的經脈，毀了你習武根基？當年那個菜鳥營雖然是鬧著玩的，但你能矮子裡面拔高個獲得騎射、格鬥全項第一，對比如今，你能甘心？”

    “嘶，明熹哥，你什麼時候說話能不逮著人痛處戳啊？”

    蘇懿齜牙咧嘴地別過頭，側臉顯得有些落寞，但轉瞬又高興了起來。

    “不甘心啊，所以我現在身無牽掛，一身輕絮，我攢的銀子都夠將你這侯府買下來了，將來就算不在蘇家了，天下哪裏去不得？不要忘了，我可是爲了幫你才留在靖北城的，所以我的報酬能不能多……”

    “滾。”

    “哦。”

    歲月荏苒，當年那些深埋於心的痛楚和絕望，如今說起來雖然依舊有牽著筋肉的疼痛，可若不讓傷口見見新鮮的陽光和空氣，如何能好呢？。

    蘇懿不甚明顯地牽了牽嘴角。

    “也就是說，你現在很閒對吧？”

    “啊？”

    驍靖塵說：“替我做件事。”

    蘇懿愣了下，心裏方纔升起的情懷登時幻滅。

    果然，跟誰都不能跟驍靖塵談感情！

    “臨安派了個送親使團來，送的是眠風公主，隨行的是七皇子。你替我去接。”

    他每說一句，蘇懿的嘴巴就張大一點，最後已經足足能夠容下一個雞蛋了。

    “誰，誰？公主？！送給誰和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