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清風院的言官。

    趙允羲嘴角一成不變的弧度往上提了提，露出一個說不出是嘲諷還是無奈的微笑。

    天高皇帝遠。

    這話反過來其實也是適用的，別看這些人現在跳得這麼歡快。

    真在驍雲侯面前，這群人估計連個屁都放不出來。

    近些年來，但凡北境有點什麼事，驍雲侯基本都要被拖出來罵一遍。

    說他擁兵自重，說他在北疆當“土皇帝”。

    可哪怕說得唾沫翻飛，也動不了那位一根汗毛，也不知道這些人廢這麼多口舌的樂趣在哪。

    他抬了抬頭，看見那沉默的編鐘沐浴在熹微的光裡。

    趙允羲知道，當這座宮殿真正熱鬧起來時，是何等的令人目眩和流連忘返。

    可是此刻他還是覺得這個地方實在太過空曠，無聊至極。

    不只是物，人也如此。

    皇帝半倚在王座上，閉著眼睛似在淺眠。沒人覺得奇怪，因為這位已經年邁的皇帝向來如此，但他所做的決定最終證明都是睿智且高瞻遠矚的。

    忽然，一道渾厚的聲音將滿殿的喧鬧壓了下去。

    “諸位，本宮倒是覺得此次驍雲侯反應及時，不僅抓出了南境駐軍裡的蛀蟲，還保護了靖北城的百姓，就算有過，那也是功大於過，應該賞賜纔對！”

    趙允羲抬頭看了一眼。

    在他前面幾步，太子趙允澤微微一笑，話一出口就引得無數朝臣附和。

    那清風院的言官見不得了，連忙道：“太子殿下這就言過其實了吧，再有，驍雲侯爵位已堪比親王，尋常的金銀財寶哪能打動他，再要賞賜，那豈不是要動搖大雲皇室根基！”

    趙允澤似乎早預料到他這番言語。

    緩緩道：“非也，本宮只是忽然想起來父皇年前的一個決定，眠風妹妹才貌雙全，身份高貴，而且已到出閣之齡。”

    九霄殿上詭異地靜默了一瞬，眾人都明白過來了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又有一個朝臣遲疑著開口道。

    “太子此言倒也不虛，不過陛下年前便將眠風公主的雕鳳紅鸞牌送到了北境，這大半年都過去了，驍雲侯卻連個迴音都沒有，聽說甚至還臨時娶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江湖丫頭，這分明就是輕視皇恩！”

    換句話說：就是人家根本沒把你的許配當回事。

    這話說得那些重視正統的言官又是一陣義憤填膺，差點兒又掀起了新一輪對驍雲侯的聲討大戰。

    好在趙允澤及時開口。

    “那都是小事，驍雲侯為我大雲鎮守北境，心高氣傲些倒也沒什麼。父皇，兒臣覺得，雖然驍雲侯並未迴應您的許配，但這雕鳳紅鸞牌卻沒有送回來，這恰好說明驍雲侯未必對眠風妹妹沒有情意！”

    朝堂之上的眾人目瞪口呆。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身份這麼高還這麼不要臉的。

    人家不退回牌子是爲了給公主留最後一分顏面，怎麼到了太子的嘴裏就成了情意的象徵了？

    “兒臣建議，由朝廷派人將公主送去北境，當面見到驍雲侯，萬事便能迎刃而解。至於那民家原配，身份低微，做驍雲侯的夫人本就不夠格，到時候讓她做小，和公主姐妹相稱，想必她也不會有什麼怨言。”

    眾臣譁然。

    乍一聽，這個辦法實在離譜，但仔細一想，還真的未必不是個辦法。

    驍雲侯再桀驁，還能將上門求嫁的公主趕回去不成？

    趙允羲半垂著頭，耳朵裡聽了這些話。

    聽上去可行，只是……他勾起一個嘲諷的笑。

    忽然有人問：“那這護送公主的人選呢？”

    眾臣又靜了靜。

    護送公主之人身份地位不能低，否則既有看不起驍雲侯之嫌，又沒辦法將公主的身價提上來。

    可這擺明了是個吃力不討好的活兒。

    這般強買強賣的手段肯定會引起驍雲侯的不滿，到時候他不便向公主發作，這個護送之人便是首當其衝。

    現在罵得倒是歡，可誰也不敢真的得罪驍雲侯。

    於是針對誰來做這個護送之人，又展開了新一輪的爭吵。

    直到有人站出來說：“太子殿下既然提出了這個辦法，想必心中已有人選了。”

    對啊。

    眾臣這才反應過來，連皇座上的皇上都將目光投到了趙允澤身上。

    趙允澤被眾臣側目，恭恭敬敬道：“父皇，兒臣覺得，這樣重大的事情，非七弟不能勝任。”

    七皇子！

    方纔的目光又齊齊轉移到了趙允羲身上。

    衆所周知的閒散皇子，最愛風花雪月，朝堂上從來不說話，能混則混。

    騎射功課，在眾皇子之中全部墊底。

    但拋開這些定語，只論身份，他當之無愧。

    “羲兒。”

    皇上終於開了金口：“你覺得如何？”

    趙允羲“噗”一聲笑了出來。

    眾臣都看向發聲者趙允羲。

    他低著頭對周圍的目光不管不顧，像是剛纔笑出聲的不是他。

    民間的人總是愛向朝堂中人祈求這，祈求那，渴望權力財富和高居人上的快感。

    殊不知哪怕是站在這九霄殿上的人也貪生怕死、勾心鬥角。

    不過是有些力量的凡人，可笑的是，即使醜態百出，他們卻不願意承認這一點。

    趙允羲往前一步，笑得十分燦爛似的：“聽聞北疆風物與臨安大有不同，兒臣願意走這一趟去見識見識。”

    皇上擺擺手：“那此事便交給你了。”

    “遵命，父皇。”

    雲慕還不知道遙遠的南地正醞釀起新一輪的風暴，她起了個大早，和白衡一起回了侯府。

    時辰尚早，天剛破曉。

    雲慕先回了一趟寒煙閣，將聽雨叫了來。

    “什麼，沒見到？”

    聽雨稟報道：“正是，夫人的那位故人在見到侯爺前忽然離開了。”

    “可知道是為什麼？”

    “奴婢一直注意著碧蓮院的動靜，碧蓮院的小書和一個丫鬟接觸後，那丫鬟便往客房去了，之後夫人的故人就跟著不見，奴婢覺得這二者可能有關係。”

    雲慕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你倒是細心。”

    聽雨道：“這是應該的，胭脂也幫了奴婢不少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