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懿沒注意到雲慕和驍靖塵之間的暗流涌動。

    他長嘆一口氣：“就那麼點兒家底，全給抖落出來了。來來，我知道你們想知道什麼，放心，他們還沒走，跟我來。”

    三人進了“山櫻”雅間。

    隔壁就是“水琴”。

    一進門，蘇懿臉上的倦怠和疲憊一掃而空，眼神變得清亮起來，像是被什麼給洗過了一遍。

    “方纔我偷偷看見羅有良帶著人去三層了，又見他不久就下來，我猜是被你倆給打發了。所以去一層檢視了一番，入口處有我們的人，如果有人離開就會立刻示警，這會兒沒人走，我雖然沒一直看著，但我猜他們應該還在隔壁。”

    驍靖塵沒等他說完，已經推開了窗戶，靠在窗櫺上屏息不動了。

    蘇懿話音方落，他便點了點下巴。

    “還在。”

    “看不出來啊。”

    雲慕對蘇懿有些刮目相看了，演戲演得跟真人似的，還心思縝密、臨危不懼。

    “什麼話？”

    蘇懿眼珠一瞪，不知從哪摸出來一把摺扇，風度翩翩地一搖，笑出了一口白牙：“你看哪家的酒囊飯袋有我這麼好看？”

    雲慕面無表情地一指他的手腕：“您先把這紅綢收好了，免得出去被人罵登徒子。”

    蘇懿：“……”

    他匆匆忙忙將那來路頗為曖昧的紅綢取下，也不扔，工工整整地疊好放在了桌子上，這點上倒的確是風度翩翩。

    “咳咳，都是小節。”

    蘇懿清了清嗓子，估計是被提醒了一句，想起來自己現在還是個“衣衫不整”的形象，連動手整了整。

    身後衣角起了點褶皺。

    雲慕把他當個樂子，順手就出手替他掖平了。

    “蘇公子，你這小節小得有些脫俗啊。”

    蘇懿“嘿嘿”一笑，正要道謝，忽然覺得後背一寒。

    他側了側身子，便對上了驍靖塵冰冷的目光。

    蘇懿：“……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他往旁邊一跳，躲瘟神一樣避開了雲慕的手。

    雲慕本也不是誠心幫他，一抬下巴，任他自己折騰去了。

    現在不知道隔壁還在密謀些什麼，不過他們耽誤的時間越長，對己方越有利。

    再加上有驍靖塵這麼個“人形探測儀”盯著，雲慕和蘇懿安靜了一會兒，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我說。”

    雲慕問：“剛纔那幾個紈絝怎麼這麼怕你家侯爺，我記得他們中有幾個家中勢力不俗，本事不說，見識應該不少吧？”

    “你家侯爺，謝謝。”

    蘇懿有些心累地回了他一句。

    他小心翼翼地掃了一眼驍靖塵，見後者側著身子，似乎全身心都在注意隔壁的動靜，這才悄悄鬆了口氣。

    雲慕自覺是自己來拉著人聊八卦，沒在意他這一句似是而非的糾正，好脾氣地說：“都行，怎麼，難道你也不知道？”

    她的眼睛很漂亮，而且極清澈，在主人不咄咄逼人也不冷嘲熱諷的時候，安安靜靜的，在燈火下就顯得格外可愛，彷彿整個人都柔軟了起來。

    直勾勾地盯過來，對蘇懿這個萬花叢中過的人簡直是大殺器。

    他胸口一滯，連忙低頭去看桌上的燈，不跟她對視。

    邊撥弄著那倒黴兔子燈的長耳朵，邊無奈地說：“你不知道，我們這一輩人，都是青鳥營出來的。”

    “青鳥？”

    什麼玩意兒，一首歌的名字嗎。

    蘇懿見驍靖塵沒有阻止的意思，這才放心地說了下去。

    “是老侯爺心血來潮的時候辦的，他老人家嫌棄世家出來的後代個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雙手抱桶半滿的水都要哆嗦半天，實在是讓人不忍直視。”

    這話他說得頗慢，雲慕一看他那尷尬的神色就知道他風度翩翩的蘇大公子也在這個“不忍直視”的行列中。

    “正好當時北境戰事稍緩，老侯爺便在侯府裡闢了個小院出來，將靖北城各大家族的小屁孩都收攏了去，只要是個帶把的，別管什麼先天不足、不良於行的毛病，全都去，沒例外

    “哪家特別溺愛的想藏人，老侯爺便大馬金刀往人家府邸門前一坐，埋到土裏去的老祖宗都得蹦出來，別說幾個哭鬧的崽子了。”

    雲慕露出些訝色。

    按理來說，繼承了原身記憶後，這些事情她應該是有印象的。

    但這五年來，不知道是重生後遺症還是什麼別的，那些久遠的往事記憶就像一場大夢，隨著時間的拉長漸漸化作了一把看不見的煙塵。

    除了一些大概的脈絡：比如原身和哥哥雲洲關係很好，再比如原身對驍靖塵自小仰慕……

    其他細節，已經想不起來了。

    她問：“然後呢？”

    蘇懿苦了臉：“然後嘛，靖北城裏沒人敢不給老侯爺面子，青鳥營就這麼成了。不過進去的人都知道，所謂青鳥只是取個顏色，實際的名字是菜雞營，侯爺就是我們的菜雞頭頭。”

    雲慕眨了眨眼睛。

    “侯爺當時已經跟老侯爺上過戰場，跟我們這些還在撿竹棍玩螞蚱的貨色天差地別，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同類待同類往往是最狠的。”

    蘇懿嘆了口氣，彷彿想起來什麼噩夢一樣，眼裏剋制不住地流露出一分恐懼，壓低了聲音道。

    “當時青鳥營裡，那些兵衛們雖然兇巴巴的，但顧念著我們的身份、年齡和體質，總是有留手的。侯爺不一樣，那叫一個一視同仁的兇殘……嘶。”

    他吸了口涼氣，往事實在不堪回首。

    “總而言之，你只要記得，青鳥營沒過半個月，侯府的大門都快要被前來告狀和哭訴的世家人們踏破了。多虧了這，侯爺小小年紀就將各大世家的人認了個齊全。雖然青鳥營只存在了兩個月，但那兩個月已經快成為我們這些人的陰影了。”

    “兩個月？”

    “兩個月後，北蠻人大舉入侵，戰事又起，老侯爺……”

    蘇懿的話音一頓，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沒說，但云慕已經知道了。

    元和十三年，北蠻南下，靖北軍悍然迎戰，歷時半年，斬敵主帥於陣前，老侯爺……殉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