驍靖塵聽力極佳，雖然大半心神都在注意隔壁，但蘇懿刻意壓低的聲音也毫無滯礙地被他收入耳朵裡。

    那些經年的舊事在他心裏早已驚不起任何波瀾。

    他皺了皺眉，心想：裝得還挺像。

    雲慕是雲家大小姐，她哥當初也被送進侯府過，這件事她不可能不知道。

    “裝得很像”的雲慕不知道自己在別人心裏已經成了“大尾巴狼”，她沉默片刻，有幾分唏噓。

    驍靖塵這人如何先不說，但老侯爺的確是真正的英雄。

    說來也奇怪，他自接手靖北軍以來，不僅將北蠻逼退到漠冰河以外，還守了北疆近十年的太平。

    就連四境別處，都因為驍雲侯的名字而老師安分了不少。

    大雲天下，四海安康。

    這天下若當真是能以人力托起來的，驍靖塵必定會是那根最堅不可折的脊樑骨。

    頂著萬丈光環，應該也是英雄般的人物。

    但流傳在外的卻都是無一例外的兇名。

    不僅是敵人，連大雲境內百姓對驍雲侯也是畏大於敬。

    雲慕琢磨了半晌，得出結論：驍靖塵人品太差，這是他應得的。

    “別說我了。”

    眼看這個話題越說越沉重，而且還有一不小心捱打的風險，蘇懿眼尾一翹，臉上那點說不出的落寞便乾乾淨淨地消融於無形，變回了那個吊兒郎當的蘇少爺。

    “你們是怎麼找到隔壁那群人的，就因為我演的那場戲？可是當時我也注意了，我記得‘水琴’雅間的是杜陽，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貨色，當年在侯爺手下差點兒沒了半條命，我覺得他應該沒那個勇氣和九幡院的人勾搭在一起吧。”

    “唔。”

    雲慕知道他在轉移話題，便順著他的話說：“那是人皮面具，的確精妙，我也沒看出來。估計是那位杜兄尋歡作樂的時候被盯上，被人從嘴裏套了些東西出來。”

    蘇懿睜大眼睛：“你沒看出來怎麼知道他們有問題的？”

    “味道。”

    她一指牆角的香爐，說：“你們這些真紈絝，進雅間就是爲了尋歡作樂，這香肯定會點上。隔壁那群人是談正事，一群大老爺們兒，點什麼春香？我鼻子還挺靈，聞出來的。再看那位‘杜兄’將門擋得嚴嚴實實，便有七八分把握了。”

    “厲害。”

    蘇懿真心實意地讚歎道：“我家大黃可聞不出什麼春香，誒你們當大夫的，是不是鼻子都特別靈啊？”

    雲慕：“……”

    這是在拿她跟狗比較嗎？

    她撇撇嘴，端起了皮笑肉不笑的的麪皮：“你猜。”

    蘇懿：“……我不猜，說起來，現在隔壁那幾個自己在房間裡呆著自然是好，但等會兒他們要走怎麼辦，咱們總不能上前攔人吧？”

    雲慕正要回答。

    餘光忽然瞥見驍靖塵抬起了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二人連忙安靜下來。

    他們沒驍靖塵那麼深厚的功力，自然是什麼也沒聽見。

    就見驍靖塵離開了窗邊，淡淡道：“他們出來了。”

    雲慕連忙起身，順便瞪了一眼蘇懿：烏鴉嘴！

    後者無辜地眨了眨眼睛，一句話也不敢說。

    “你們在這待著。”

    驍靖塵說著去拉門，門提前一步被雲慕拉開了，她彷彿知道驍靖塵要幹嘛似的，一揚下巴：快啊。

    他眉心一皺。

    但隔壁的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口，不能再耽擱，

    當即將雲慕往手裏一帶，踩了個鬼魅般的步子，搶在羅有良等人之前出了門，游魚一樣下了樓梯口，往一層而去。

    一層仍舊熱鬧，三五成群，老的跟老的一起，年輕的跟年輕的一撥，誰也不礙著誰。

    一層露臺上橫掛著一串裝飾用的旗幟，旁邊擺了個憨態可掬的大盆栽，種的是一把綠葉的桂樹。

    燈火影影綽綽間，便在那旗和樹的影子裡造出了一片若有似無的盲區。

    驍靖塵和雲慕在暗處頓了頓，然後才找準時機走了出去。

    一步便邁到了那陰影裡。

    雲慕整了整衣衫，低眉順眼地立定在驍靖塵身後兩步遠的距離。

    風一吹，旗幟往上一揚，露出這塊陰影。

    看上去，好像他們一直都在此處看江上浮燈之景一般。

    很快就有離得近的注意到了二人，年輕人不敢在驍靖塵面前造次，唯有七老八十的，能仗著歲數上來打聲招呼。

    驍靖塵淡淡點頭，雖不熱情，但也不若平常疏遠。

    那老頭兒受寵若驚，一時間就著這個天賜良機口若懸河起來。

    雲慕沒去在乎他嘴裏“天資橫溢”的孫子，目光往上一撩。

    羅有良和李廣一起走了下來。

    那李廣這會兒渾然一副書生落魄的樣子，不住地同羅有良說著什麼，臉上多有感激之色。

    旁人看來，估計要以為這羅監軍擱這“日行一善”，救濟落魄良民呢。

    她瞥見這片刻，羅有良和李廣的目光也跟了過來。

    沒辦法。

    驍靖塵在的地方天然就是人群目光的焦點，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雲慕半垂下眼瞼。

    也因此，她錯過了人群中一道熟悉的驚愕目光。

    很快，羅有良熱切的聲音響了起來。

    “侯爺，您怎麼在這啊，畫春舫三層可是有樞機大師打造的至勝美景，據說是這靖北城獨一份呢，您不多看看？”

    這廝生得一臉正氣，偏生說話的時候要擠眉弄眼一下，看起來憑空多了幾分猥瑣和油膩。

    那前來攀關係的老學究有些懵，不明白這羅大人是怎麼個毛病。

    但好歹知道，羅大人是這次的東道主，這二位聚在一起怕是有事要說，於是帶著自己的“孫子前途”退開了。

    驍靖塵神色未變。

    彷彿沒聽懂羅有良的話裏有話。

    下巴微抬，鷹隼一般冰冷銳利的目光盯住了旁邊的李廣。

    “這位是？”

    羅有良心裏一緊。

    “侯爺，他是……”

    “咳咳咳！”

    李廣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斷了羅有良的話，好容易咳完，他才上氣不接下氣地回道：“小的叫李廣，有幸和羅大人同出一鄉，如今正好在這靖北城中遇見，承蒙，咳咳，羅大人不嫌棄，和小的說了幾句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