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身下簡陋的小船，一股子魚腥味，令人作嘔，王四一陣後悔。

    剛纔他真是慌了神，竟跑到了林家的這小破船上來，難不成他真要跟著林二喜回去？

    去他家那個破草屋裏住一宿？

    可現在後悔也晚了，他還能從船上跳下去不成？

    王四唉聲嘆氣的，被林家兄弟救了，連聲謝都沒說。

    林大有將懷裏捂著的一包米糕掏出來，遞給弟弟，“二喜，你先吃點米糕墊墊肚子。”

    “嗯好。”

    二喜接過來，開啟紙包，雪白松軟的米糕在夜裏也很顯眼，散發著清甜的米香，還有一絲絲大米發酵的味道。

    出於客氣，他將米糕往王四面前遞了遞，“要不要吃點？”

    王四嫌棄地擺手，“我不吃這玩意兒。”

    他纔不吃這種上不了檯面的東西。

    他不吃，二喜樂得收回，當他願意將吃食分享出去呢。

    船上沒有點燈，離了鎮子後，四野就一片漆黑了，但林大有對河道很熟悉，就是閉著眼睛也能將船撐回去。

    回了村，小船靠岸，三人依次上去。

    林大有扛著船在前頭帶路，到了原先的舊屋——起了新屋後，原來住的兩間土屋也沒拆，留著養牲畜，放置雜物啥的，林春娘還在那院子裡開墾出了幾塊菜地。

    “你們在這兒等一會兒，我去把船放下。”

    二喜還不知道家裏起了新屋（路上林大有也沒好當著王四這個外人的麵說），聞言不禁感到奇怪，這都到家門口了，大哥為啥要讓他等著？

    王四看著夜幕中兩間低矮簡陋的土房子，裡頭黑黢黢的，連燈都沒點，林家竟然這麼窮，晚上連油燈都捨不得點。

    心裏再一次後悔起來。

    這破屋子，連酒樓的大通鋪都不如，大通鋪好歹上有瓦片遮身，下有牆壁擋風。

    這破屋子呢？晚上怕是會凍得直哆嗦。

    一陣夜風吹來，院子裡的棗樹枝椏被吹得晃動起來，像是鬼手在招搖。

    王四不禁害怕起來，往身後看了看，老覺得背後有人，不，有鬼。

    林大有放好小船過來了，“二喜，走吧。”

    二喜：“去哪兒？大哥，咱家不就在這兒嗎？”

    林大有一拍腦門：“看我，都忘了告訴你了，咱家起新屋了，就在那邊。”

    “汪汪！”

    幾人剛走到門口，裡頭就傳出一陣狗叫聲，緊接著一頭大黑狗竄出來。

    王四嚇得魂飛天外，“狼！”轉身就跑。

    二喜哈哈一笑，“王四，這不是狼，是我家養的大黑狗，不咬人的。”

    王四一轉頭，就見那頭大黑狗湊在林二喜身前，對著他吐舌頭搖尾巴，那姿態的確很像狗。

    不，就是狗。

    他感到一陣丟臉，心裏還生出埋怨來，這林二喜是不是故意的？家裏養了這麼條大黑狗也不提前說一聲，害得他被嚇到。

    “二喜回來了，快進來，就等你吃飯了。”林春娘迎出來。

    王四一見她，兩隻眼睛登時就看直了。

    這是林二喜的姐姐？他竟不知，林二喜還有個這麼標誌俊俏的姐姐！

    林春娘身材高挑，修眉俊目，本就是個英姿颯爽的美人，再加上晚上光線昏暗，她膚色上的不足（時人以白為美）也被掩蓋住，從光影裡走來時，恍若從天而降的神女。

    而等到進了屋，王四更是以為自己闖入了神仙洞府。

    又或者是那話本子裡修煉成人的妖精的洞府。

    他以為剛迎出來的那一個已經夠美了，沒想到屋裏還有個更絕色的。

    看著年紀要小些，約莫十四五歲的樣子，但那容色，卻是他生平僅見。

    想他在縣城酒樓裡當跑堂，也算是見多識廣了，還是頭一回見著如此美人。

    戲本子裡說的花容月貌、沉魚落雁的美人，恐怕就是這樣的吧？

    翠娘敏銳地察覺到了王四的目光，不適地蹙了蹙眉，往大哥高大的身影裡藏了藏。

    林大有目光銳利地掃向王四，這人怎麼這麼無禮放肆？竟敢直勾勾盯著他家翠娘瞧。

    二喜也注意到了，手搭在王四肩膀上，警告地捏了捏。

    “阿姐，這是王四，和我一塊兒在酒樓共事的，今天我和他一起搭船到了鎮上，王四請我到他家喝了茶，又送我去了碼頭，誰知有幫派的人到他家去討債，他便跟著我回了家，避一避風頭。”

    他這一番介紹，被美人迷得神魂顛倒的王四回過神來，又對上了林家幾個男丁警惕不善的目光，訕訕笑了笑，“是，是，還要多謝林兄收留。”

    林春娘招呼一聲：“坐吧，二喜，給客人倒茶，我去廚房端菜。”

    和翠娘一塊兒去了廚房。

    王四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跟了過去，二喜皺眉，故意將茶水倒在他身上，王四被燙得叫喚了一聲，險些從椅子上蹦起來。

    “林二喜你——”

    觸及二喜冷淡不喜的眼神，王四的腦子終於清醒了幾分，意識到自己此時此刻是在何處。

    然而正是意識到了，他才更加感到不可思議。

    原先還住著茅草屋的林家，竟然能建起這樣一座白牆青瓦的大宅子？

    雖然他不願意承認，但林家的新屋，的確比住在鎮上的自家要強出許多來。

    當林春娘和翠娘端著菜進來時，王四忙上前要接過翠娘手裏的菜，殷勤道：“我來吧。”

    翠娘避開他：“不用了。”

    王四還想跟上去，二喜實在忍不住，將他扯到院子裡，將他往亭子裡一推。

    王四被推得撞倒在柱子上，後背生疼。

    “你幹什麼！”

    二喜警告他：“眼睛老實點，再亂瞟亂看，今晚你就睡羊圈去吧，我們家是不能留你了。”

    王四恨恨，然而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囁嚅著應了。

    他目光陰暗的盯著林二喜轉身離開的背影，心裏未能實施的那個念頭再次涌動起來。

    林二喜長得這麼俊，刀疤吳見了他，怕是立刻就會忘了自己。

    如此一來，自己的危機解了，酒樓晉升的機會屬於自己了，還能報復林二喜。

    真是一舉三得。

    二喜哪裏知道自己一時好心，竟帶回來一條毒蛇呢，對此渾然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