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翠娘：“阿姐，娃娃身上的襁褓摸著又細又軟，料子比阿孃以前那件絲綢褂子還要好，肯定不便宜，想來她家裏也不缺錢，不至於養不起一個女娃，怎麼忍心把她丟掉的？”

    林春娘：“誰知道呢，不過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兒，你還記得幾年前到村裏來唱戲的那個戲班子嗎？”

    林翠娘點頭，“當然記得了，那會兒爹還在，他給了你一串錢，叫你領著我們去看戲，買吃的。當時你給我們買了蒸糖糕吃，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個滋味。”

    說起來，那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那會兒她才十歲。

    林春娘：“當時那戲班子唱了一齣戲，講的是一個大戶人家，主母生產時，小妾故意使壞，把主母的孩子給偷偷換了，再讓人賣掉，結果十六年後，真小姐陰差陽錯又進了那府裡，和父母親人團聚了，小妾的陰謀也敗露了。”

    林翠娘看著懷裏玉雪可愛的女娃，不禁產生了聯想：“難道這孩子也被人故意掉包了？”

    林春娘：“那我怎麼知道？一個小娃兒犯不著用這麼好的料子，待會兒你給她換下來，我把料子拿去給好婆看看，看能不能賣了。”

    *

    傍晚，一個瘦削俊秀的少年失望地離開鎮子，走在回明水村的路上。

    少年的耳朵凍得結了痂，袖口和褲管短了一大截，露出來瘦骨嶙峋的腕骨和腳脖子，肌膚白得發青，腳上踩著的也是一雙草鞋，腳後跟都凍成了紫黑色。

    今天他又沒能在鎮上找到活兒幹。

    家裏只有兩畝荒地開出來的田，大姐借了錢買來稻種，一家子精心伺候了一年，結果到頭來竟顆粒無收。

    大姐說沒事，荒地開出來的田太貧瘠了，得養一養。

    於是第二年她們到處收集鳥糞和野獸的糞便，家裏人的屎尿也用糞桶存著，挑到地裏去肥田，草木灰什麼的也沒少鋪在田裏。

    忙活了一年，稻穀長勢頗好，眼見著就要收成了，卻被野豬給糟蹋了。

    第三年，也就是去年，她們吸取了教訓，輪流日夜守在田裏，總算是將穀子收割了。

    誰知兩畝地打出來的穀子竟還不到一擔，而且大部分穀子還是空殼。

    磨掉穀殼篩出來的米不過一小袋。

    那一小袋米，一家六口人就算是再省著吃，也撐不到來年。

    努力三年，歉收三年，林二喜，也就是少年算是悟出了一個道理，指望著那兩畝薄田，一家人別說吃飽飯了，不餓死就是燒高香了，更別說存下錢來還清欠債。

    於是他轉而到鎮上來找活兒幹。

    他不怕苦也不怕累，一開始沒工錢也沒關係，只求能有一口飽飯吃。

    他挨家挨戶地敲門詢問，有時候還主動給那些商家乾白工，就是盼著能留下來，可結果總是令人失望的。

    搖頭擺手拒絕他還算好的了，有的人甚至把他當成了乞丐，態度兇惡得很。

    “啊！”林二喜忍不住大叫了一聲，迎著寒風奔跑起來。

    跑起來，那些煩惱的事就能拋在腦後了。

    跑起來，身上就能暖和了，他也能早點到家了。

    家裏四面漏風，比外面也好不了多少，但想到大姐二哥她們都在等著他，他心口便熱了起來。

    天色擦黑時，林二喜總算回到了村子裏。

    一道高大瘦長的身影立在村口的石橋邊，像一棵沉默而堅實的樹，儘管看不清臉，但林二喜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二哥，你怎麼來了？”

    林大有從懷裏掏出來一個尚還溫熱的鳥蛋遞過去，“阿姐讓我來接你。”

    林二喜握著那顆被塞到手裏的鳥蛋，有些發愣，“鳥蛋？哪兒來的？”

    連飯都沒得吃時，她們自然會想方設法地從野外找吃的，他和二哥沒少上樹掏鳥窩，可運氣實在不好，一次也沒掏到。

    林大有：“回去再說，你快吃吧，免得涼了。”

    一踏進家門，林二喜就察覺到家裏的氛圍不一樣了。

    屋子中央奢侈地燒著一個火堆，阿姐她們圍坐在火堆邊，溫暖明亮的火光映照著她們的臉，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容。

    火堆上架著一條魚，那魚竟有人胳膊長，又大又肥。

    魚的表皮已經被烤得焦黃，香氣濃烈，他狠狠嚥了下口水，只覺嗓子眼裏好像長出來了一隻手，恨不得立刻將那條魚給拖過來。

    林春娘招呼他：“回來了？快過來烤火。”

    林二喜愣愣地坐過去，感受到火堆傳來的熱力，猶覺得不真實。

    難道他凍得昏迷過去了，眼前的一幕其實是他的夢？

    “阿姐，這魚……”

    話說到一半，他注意到四妹懷裏抱著一個娃娃，那娃娃閉著眼睛，睫毛濃密捲翹，像兩把小扇子，肌膚比春雪還要白，火光照上去，他都怕她的臉給照化了。

    林翠娘注意到他的視線，笑盈盈地將事情講了一遍，家裏每回來一個成員，她都要講一次，但她依然樂此不疲，其他人雖然聽過了，但再聽依然津津有味。

    “……好婆給娃娃起了個名字，叫林曦，曦是晨光的意思，她是躺在一艘小船裡漂過來的，那艘小船現在是咱們家的了，這條魚就是阿姐和二哥坐船到湖裏插上來的。

    “我們中午沒捨得吃，就等著你回來一塊兒吃呢，阿姐她們還在湖邊的蘆葦蕩裡撿了一窩鳥蛋回來……”

    林春娘插了一句：“可惜了這麼大條魚，要是活的，拿到鎮上去賣，少說也能賣個二三十文呢。”

    林二喜聽得難以置信。

    白撿一條船，插到了一條大魚，撿回了許多鳥蛋……這一樁樁好事，是真實發生的嗎？

    她們家以往別說碰到什麼好事了，不倒黴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要說現在和之前有什麼不同，只有撿回個娃娃這一樁了。

    難不成，她們家的好運，是這個娃娃帶來的？

    “這娃娃……好婆怎麼說？”

    林春娘：“好婆讓我們善待這孩子，以後咱們家會有享不盡的福氣。”

    也因此，原本打算賣掉襁褓的她，決定還是將襁褓留下來，等這孩子長大了，沒準以後可以憑著襁褓找回家人。

    一直盯著烤魚眼也不眨的林小妹忽然來了句：“吃魚。”

    小妹名喚玉娘，在林家一眾姊妹兄弟裡是最小的，小時候落過水，救上來後發高燒燒成了傻子，智商就此停留在了那個時候，即便現在已經十一歲了，說話行事依然如同三歲小兒。

    因此上頭的五個兄姐都很疼她。

    聽她說要吃魚，林春娘也就不覺得心疼了，寵溺地摸摸她的腦袋：“好，咱們吃魚。”

    林春娘將一大條烤魚分了，又從火堆裡扒出來幾顆烤熟了的鳥蛋，一家人圍坐在溫暖的火堆邊，埋頭吃著。

    享受著難得的美食盛宴。

    屋子裏一時間只有咀嚼食物的聲音，以及火堆偶爾炸開的噼啪聲。

    林曦被放在稻草地鋪上，聞著香味，聽著林家人吃，恨不得立刻就長出牙齒來加入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