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藺無殤畫的大餅
到了中午,藺蘭音和藺無殤被留下來用午膳。
午膳就擺在梧桐樹下的雙鳳亭中。
席間,皇帝閒聊般說起不久前剛落幕的牡丹案。
“張叄一個小小的衙役,是如何在程家的眼皮子底下掌握那麼多證據的?那位精通摸骨相面之術的乞生道長,當真是他偶然間遇到的嗎?
“朕越想越覺得其中有蹊蹺,張叄背後,另有其人,這件案子從始至終都是那幕後之人在引導。
“那幕後之人這一次對付的是程家,焉知他下一次不會將矛頭對準朕呢?”
藺無殤擱下筷子,“不會。”
皇帝意外地看著他,沒想到這小子會開口接自己的話。
他饒有興趣地問:“哦?為何不會?”
倒要聽聽這小子能說出個什麼來。
結果卻聽到了一個始料不及的回答——
“因為那個幕後之人,就是我。”
藺無殤這話一出,亭中霎時陷入了一片寂靜。
靜得連呼吸聲都能聽見。
藺無殤臉上有著一種超乎年齡的平靜,正是那種平靜,令得亭中的幾個大人沒法將他的話當做小孩子的“無忌童言”。
藺蘭音不可置信地看著小外甥,“小九,你在說什麼胡話?”
藺無殤搖了搖頭,“姑母,我說的是真的。”
藺蘭音下意識去看皇帝的反應。
皇后將手按在了皇帝的手背上,怕他發脾氣。
皇帝哼笑一聲,起了身,“你跟朕來。”
將人帶到了甘露殿——他位於紫宸宮中的書房,平日裏處理政務多半在此。
“藺無殤,你可知你剛纔說了什麼?”
皇帝在案後坐下,目光沉沉,審視地盯著立在下方的男童。
神童他也見過,但神童再神,心智上終歸還是小孩子。
而面前的這個小男孩,若是忽略他稚嫩的面容和尚未長成的矮小身形,他會以為自己面對的是一個成年男子。
一個與他勢均力敵、胸有丘壑的男子。
若是此子早生個十幾年,這天下還不一定由誰來坐呢。
藺無殤:“知道。”
皇帝盯了他半晌,沒有言語,他想看看自己一直不說話,他會是個什麼反應。
是驚慌失措?
是焦躁不安?
還是六神無主?
可惜皇帝失望了,藺無殤一眼就洞悉了他的想法,神色從始至終泰然自若,巋然不動。
甚至還自得其樂地褪下腕上的佛珠,捻動了起來。
皇帝自己倒是坐不住了,“來,給朕講講,你都做了什麼。”
藺無殤這次進宮就是來向皇帝坦白的,自然不會隱瞞,將自己暗中做下的事一五一十講了出來。
當然,火燒程浩然的事是沒有說的。
皇帝全程沒有打斷他,安靜地聽著。
完了問他:“你為何要幫張叄狀告程家?”
藺無殤:“我不忍那些女子無辜慘死。”
皇帝:“僅僅如此?”
藺無殤:“我也不想自己以後處處受到世家掣肘。”
皇帝眼神一閃,“這話是何意?你如何會受到世家掣肘?”
藺無殤心知皇帝是在明知故問,大概是爲了考驗他一番。
“我曾經與程浩然起了些言語衝突,程浩然便威脅我,讓我無法進入程氏族學,乃至其他任何一家世家族學。
“我若是想進入程氏族學,就得向他低頭,待到將來,我若是想入朝為官,更得向世家低頭。
“我若不低頭,便做不得官,更別說為國為民做一些事了。
“但向世家低頭,非我所願。”
說到這裏,藺無殤抬頭,一雙如燃燒著冷焰的眸子直視上首的帝王。
“故而,我想將世家的勢力連根拔起,這程氏,只是一個開始。”
皇帝並不因他直視天顏而惱怒,反而眸中光芒大盛。
此子小小年紀,想法竟與他不謀而合!
他起身從案後走出來,來到藺無殤面前,質問他的同時也存著考驗的心思:
“世家勢力盤根錯節,根深蒂固,這一次程氏敗落,必定會引起其餘世家的警惕。
“你再想尋到他們的錯處,那是難上加難,接下來你要如何做?”
藺無殤:“世家根基,在於族學,若是我能建起一座書院,海納百川,有教無類,並使其聲震天下,到時自有無數學子願意前來求學。
“世家族學再想壟斷人才,便不能夠了。
“而有了足夠的人才,他們就能入朝為官,將世家官員替換下來,到那時,世家的勢力,便不攻自破。”
還有一句話藺無殤沒說——
陛下也就能夠不再受世家掣肘。
皇帝現在為何無法動世家?
因為他還用得著世家。
一旦他把世家都掀翻了,他從哪兒去找那麼多人來為他治理天下?
他和世家,是互相依存又互相忌憚的關係。
到最後,不是世家將他這個皇帝徹底架空,就是皇帝將世家替換掉。
二者不可能一直和平共處下去。
皇帝被藺無殤畫的大餅弄得心潮澎湃。
負手在殿內來回走了好幾圈,深呼吸了幾口,這才勉強按捺下激動的心情。
“你說的輕巧,建一所令天下學子都向往的書院,書院又豈是那麼好建的?若真有那般容易,朕早就建起來了!”
書院最重要的是什麼?
一是書,二是傳道受業解惑的老師。
而這兩樣,基本都被世家壟斷了。
即便是皇宮裏的藏書閣,藏書也遠不及世家豐富。
而那些博學之人,基本都來自世家。
他們怎麼可能會願意接受他這個皇帝的聘請,來幫著他對付他們身後的家族呢?
如此他還怎麼建書院?
就算建起來了,恐怕也沒人會來,到時他必定會淪為世家的笑柄。
藺無殤:“這個陛下不需擔心,我已尋得一位學識淵博、博古通今的大能。
“她上知天文地理,中曉琴棋書畫,下通農桑鑄造……世間沒有她不知曉的東西,有她坐鎮,書院何愁建不起來?”
皇帝聽得眼睛放光:“當真?那位大能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藺無殤:“陛下應當知道她,火炕便是她發明出來的。”
皇帝:“你是說……西陵姑娘?可她是一位女子啊。”
藺無殤:“陛下,皇后亦是女子,我姑母亦是女子,但她們比男子差嗎?”
皇帝搖頭,“我的安娘當然不比男子差,她勝過這世間千千萬萬的男兒,若非她是女子,這皇位,合該她來坐的。”
藺無殤:“我只是稍微得了西陵姑娘的指點,便已勝過許多人,陛下若是不信的話,儘可考一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