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慕提著一袋糖炒栗子，走到醫院的大門口，瞥到一輛車緩緩駛出。

    後座上的人他正好認識。

    姜夢也看到了他，開啟車門，走了下來，“蘇醫生。”

    目光轉到他的手上，笑著問，“給西西買的吧？她很喜歡吃這個。”

    蘇慕嗯了一聲，朝車裏看了一眼，楚靜影靠著車門，沒有下來。

    她的視線中帶著些許仇視。

    讓蘇慕感到費解。

    自己何時得罪這位千金了？

    “你們見過西西了？”他問。

    姜夢點點頭，“見過了。西西看起來氣色不錯，你把她照顧的很好，費心了。”

    “西西是我女朋友，照顧她是應該的。”蘇慕淡淡道，神情冷峻。

    姜夢悻悻地笑了。

    她面對蘇慕這樣清冷性格的人，總是會莫名犯怵。

    “蘇醫生，有些話我不該說，但是……”

    姜夢躊躇著，“你能不能勸勸西西，讓她向前看，不要再記恨楚寧，他已經把命搭上了，算是以死謝罪，她鬧著要和楚家斷了，不是讓外人看笑話？

    我想，你的話她肯定會聽。”

    蘇慕的唇角勾了下，面上卻沒有笑意，藏下那雙金絲邊鏡片後的眸子，沉靜又冰冷。

    “姜女士，恕我無法答應你的請求。西西不願意做的事，我從來都不會勉強她。”

    “可……”姜夢臉色微僵，“我這也是為你們好啊，之前西西和程焰的婚事鬧得沸沸揚揚，你家裏人對她沒有意見？

    孃家和睦，西西結婚也有底氣不是？你們現在還年輕，不覺得……”

    “姜女士！”蘇慕打斷，語帶戲謔，“您身為西西的繼母，盼著她點好吧。父母那邊我會解決，至於所謂的孃家底氣，這麼多年，她得到過嗎？”

    “……”姜夢面色尷尬。

    “砰——”楚靜影摔上車門，走到姜夢的身邊。

    怒視著蘇慕，“蘇醫生，我小叔爲了楚西見，連命都可以捨棄。而你呢？你為她做了什麼？”

    “靜影。”姜夢拉著女兒，“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哪有胡說？”

    楚靜影盯著蘇慕，“和我小叔相比，你根本就沒那麼愛我姐姐。”

    氣氛微妙。

    蘇慕推了推眼鏡，犀利的眸子如刀鋒般凌厲，劈開楚靜影的那層面具。

    “你口口聲聲把小叔掛在嘴邊，怎麼？是羨慕還是妒忌？”蘇慕不緊不慢問道。

    楚靜影臉色驟變。

    姜夢怔了下，看向女兒，“靜影，你……”

    那一瞬間，楚靜影眼神中的惶恐與哀傷被姜夢捕捉到。

    聲音都變了，“造孽啊……”

    楚靜影垂下眼簾，神情悽楚，慘笑，“蘇醫生，你滿意了？”

    蘇慕面無表情，“你們欠西西的，這輩子都還不清。

    楚寧在西西那裏，就是一個惡貫滿盈的罪犯，僅此而已。

    以後，煩請你們不要再來看西西，她需要好好修養。

    慢走不送。”

    說完，蘇慕越過她們，進了醫院大門。

    楚靜影握著拳，接受著姜夢的審視，心提到了嗓子眼。

    好你個蘇慕……

    她以為自己一直偽裝的很好，卻不想，還是被看出來了。

    “靜影，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姜夢抖著唇，實在說不下去。

    姜夢的腦瓜子嗡嗡作響。

    恍惚間，意識到這也許就是命。

    當年，她沒有保護楚西見，報應到了她的女兒身上。

    “媽，我……”楚靜影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睛，神色中帶著決絕，“我喜歡的是阿寧。”

    她沒有叫小叔。

    叫的是楚寧的小名。

    姜夢臉色慘白，舉起手，巴掌卻始終沒有落下。

    “他是你親小叔啊，你們有血緣關係，你怎麼會……”

    姜夢倒退一步。“難怪你總是對他的事那麼上心，難怪你處處和西西作對，難怪你遲遲不出國，我一直以為你是因為身世，對西西心懷怨恨，原來，你是爲了楚寧？

    靜影，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要是你爸爸知道了，非打死你不可！”

    姜夢只覺得天旋地轉。

    這個事實讓她無法接受，不敢接受。

    十年前，一邊是小叔子，一邊是繼女，她在二者之前選擇了前者。

    那股邪風，吹了十年。

    如今，她還是需要做出選擇。

    “媽，我是自願的，他沒有逼迫我。”楚靜影決然道。

    不給姜夢留一線生機。

    ”你、你們……有沒有…….”姜夢看著面前的女兒。

    想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楚靜影咬了咬唇，點點頭，“我愛他，是我引誘他的。

    但是你放心，不會有孩子。”

    姜夢撲向楚靜影，想打她，卻只是抱著她哭。

    “你這是要媽媽的命啊！”姜夢淚如雨下。

    她視楚靜影為自己的驕傲，可現實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楚靜影輕輕拍著姜夢的背，神情中帶著茫然。

    以及冷漠。

    後悔嗎？

    不後悔。

    沒回到楚家之前，她一直住在鄉下，那個家很窮，她上面有個哥哥，家裏好吃的好玩的都緊著他先。

    那會，她常常沒有新衣服穿，總是撿哥哥不要的舊衣服，穿去學校，不斷遭到同學們的恥笑。

    她喜歡看書，卻沒有錢買。

    她記得，人生當中第一部話劇，還是班主任帶他們去看的。

    看的是曹禺先生的《雷雨》。

    班上很多人都看不懂，而她聰慧早熟，心裏萌生了道不明的情愫。

    直到之後被帶回楚家。

    她跟在姜夢身邊，穿過長長的走廊，見到了父親和奶奶。

    客廳的太妃椅上，還有一人。

    他戴著無框眼睛，一襲青衫，風流雅緻，捧著本法學書，低眉靜目。

    父親喊他阿寧。

    他抬起頭來，輕飄飄的視線落在楚靜影身上。

    就是那一眼。

    如夏日傍晚的一陣涼風，在她心裏吹了很多年。

    那西西怎麼辦？

    她聽到這個叫阿寧的人問。

    奶奶的眉毛立刻擰了起來，不屑說道，提那孽障做什麼？

    屋裏的氣氛冷了下來。

    靜影，叫小叔。

    母親在她身邊提醒。

    她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怯怯地笑了，喊了聲小叔。

    他沒有應，只是居高臨下地望著她，之後拂袖而去。

    她回頭，看到他清瘦的背影，慢慢的，隱在茫茫日光中。

    阿寧……

    真是很好聽的名字呢。

    她不想叫他小叔，只想喊他阿寧。

    而，從此以往，天人永隔。

    耳畔是姜夢聲嘶力竭的哭聲，楚靜影抬起頭望著天空，忽而，想到那年去看話劇，她坐在最後一排。

    旁邊是班主任。

    黑暗中，有隻手伸向了她的裙襬。

    心驚與膽怯，扼制著她的喉嚨，悲鳴在她的心尖盤旋。

    隨著周萍的槍響，她似乎也跟著死了。

    這就是她和楚西見的區別。

    楚西見就像枯木，等到春天來臨，還有生的可能。

    而她已經腐朽。

    根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