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崇雲這一病，一身的精神氣幾乎散了大半，他整個人懨懨的，目光無神。

    顧齊氏坐在他身邊，手裏端著一碗早已涼透了的湯藥：“老爺，還是快吃藥吧，婆婆的後事還需要老爺拿主意。”

    “我不吃！”顧崇雲虛弱的道：“母親的身後事，叫昌宗替我——咳咳——”

    一句話沒說完，他劇烈的咳嗽起來。

    “老爺，如今府裡上上下下可是都要依靠著老爺，”顧齊氏不會說什麼大道理，三句兩句又提到喪事上了：“婆婆的壽衣，壽材，都需要安排。我跟昌宗剛剛從老家過來，人生地不熟的。”

    顧崇雲轉過了頭。

    顧青璃從紅袖的手裏端過一碗熱騰騰的藥湯走了進來：“齊夫人，我來勸爹吃藥。”

    顧齊氏第一次正面跟顧青璃接觸，她屈膝道：“有勞郡主了。這本該是民婦做的。”

    “沒什麼本該不本該的，他是我爹，我伺候他也是應該的。”顧青璃端著碗，在顧齊氏之前坐的位置坐下。

    顧崇雲抬了抬眼皮，不冷不熱的道：“楊氏沒來？”

    如果不是看笑話，她也不想來呢！

    顧青璃把裝著藥湯的碗隨手放到一邊：“她已經與父親和離，父親雖然是相爺，還請叫她一聲楊大小姐。”

    顧崇雲臉色一沉：“你這是來勸我吃藥？還是想氣死我？”

    “總比爹不問青紅皁白要把我打死，可強多了，好歹我記著你是我爹，過來侍疾。”顧青璃同樣不會慣著顧崇雲：“既然爹不吃藥，那我也不強求爹早日康復了，等會我看看顧昌宗在幹嘛，叫他去廚房盯著，擺一桌宴席，招待我這個郡主。”

    “你——”顧崇雲只說了一個字，又劇烈的咳嗽起來，他是誤會了顧青璃，但是叫他低頭認錯，絕不可能。

    看著顧崇雲漲紅了臉，顧青璃輕笑一聲：“爹啊，藥就在這裏，你愛喝不喝，想必你也知道我在京城裏，就個混不吝的主兒。”

    “他一個白身，又沒有強有力的母族，親爹病的起不了身，此時不欺負他，何時欺負？”

    “紅袖，把顧昌宗押到廚房裏頭，我爹什麼時候吃藥，什麼時候叫他起身。”

    “我喝藥，你不要對昌宗動手，”顧崇雲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強撐著起身。

    顧青璃把藥湯遞給他：“嚇唬爹的，我哪裏是是非不分的人！我可不是爹，不問青紅皁白就要打死我。”

    果然，他在乎顧雪嫣，在乎顧昌宗，就是對她沒有一點憐惜。

    顧崇雲如何聲色俱厲的要人立刻把她拉下去打死，她還記得清清楚楚。

    上輩子顧雪嫣能成為皇后，自然少了不了他這位顧相的運作。

    她心下冷笑一聲。

    顧崇雲抬起眼眸，深深的看了顧青璃一眼，他端起藥湯，仰頭一口氣灌下：“你母親，還有你外公，如何會同意你來侍疾？”

    這不是明知故問？

    顧青璃的嘴角輕輕的勾了下：“你是我爹啊！”

    “你母親當真沒來？”顧崇雲喝完藥湯，用手背抹了下嘴：“該不會又是你在逗我？”

    “母親畢竟已經同爹和離，現在她再嫁隨心，又憑什麼來照顧爹？爹病了，有女兒在床前侍奉，足以，”顧青璃說完，補充了一句：“不是還有爹新認的長子嗎？”

    顧崇雲的面上閃過了一絲不自然：“大人的事情，你還小，你不懂。”

    顧青璃盯著顧崇雲的神色，不知道是顧崇雲掩飾的太好，還是他此時真的沒別的想法，她沒在顧崇雲眼裏看到厭惡。

    如果不是經歷了上輩子，顧青璃都要以為自己是不是看錯了：“爹，你為何篤定就是我要害祖母呢？我不過是來拜壽，而且眾目睽睽之下，我為什麼要毒害祖母？”

    “因為——”顧崇雲之說了兩字，他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顧青璃，淡淡道：“當時你祖母只吃了你給她的點心。”

    這理由，站不住腳。

    顧崇雲也知道理由牽強，對上顧青璃，他的心情是複雜的：“別問了，反正事已至此，你不是好好的嗎？”

    怎麼叫好好的？

    上輩子的她已經死了。

    這輩子，她險些被顧崇雲不分青紅皁白打死。

    如果不是她運籌帷幄，步步鑽營，此時的楊家怕是已經走上上輩子的結局，死的死，傷的傷，全家入獄，只等問斬。

    顧青璃站起身，把顧崇雲喝完的碗拿走：“爹有什麼需要，只管叫下人，我先出去了。”

    顧崇雲一直望著顧青璃離去的背影，目光復雜至極，含著不捨，不甘，又帶著些——顧青璃所熟悉的厭惡。

    此時，顧青璃已經出去了，沒看到。

    紅袖問道：“小姐，奴婢看到顧大公子，還要不要把他抓過來？”

    顧青璃把空碗，放過紅袖手裏的托盤上：“爹他不肯吃藥，我嚇唬他的，我跟顧大公子無冤無仇的，抓他做什麼？”

    以顧昌宗的伸手，她這四個丫鬟能不能抓到他，還是另說。

    “我是叫你顧小姐，還是叫你郡主？亦或是厚顏叫你一聲妹妹？”顧昌宗一身淺色衣衫，他站在丈許外，朝顧青璃抱拳行禮。

    “我雖然姓顧，並非你顧府中的小姐，所以顧大公子叫我郡主便是。”顧青璃口氣淡淡的，顧昌宗一身儒雅清俊，給了她一種難以言說的違和感。

    顧府的人，她沒有什麼心情與之親近。

    “草民拜見郡主，”顧昌宗上前一禮到地。

    “顧大公子不用多禮，如今顧相病著，顧老夫人的身後事，怕是要你多出力，”顧青璃說道：“顧府的賬上支不出足夠的銀錢來，你叫人來找我，我不能出什麼力，只能出些銀錢，代我跟我母親，盡表心意。”

    顧昌宗沒有推諉，麵含淡笑，誠然應聲：“是，如果有困難，草民會向郡主開口。”

    “青璃，你再不甘願，昌宗也是你兄長。”顧崇雲披衣下地，不知道何時站到了房門之前：“你的禮儀規矩丟哪裏去了？”

    “既然爹你能起身了，趕緊來操持祖母的喪禮，早辦完，我也早早回楊府，我不是顧家人，待著不合適。”顧青璃直接揚長而去。

    顧崇雲臉色發白，想罵顧青璃兩句，她已然走遠，只能安撫顧昌宗：“青璃被她母親跟外公一家慣壞了，你不要跟她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