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小船顛簸起伏，周衡的心一直懸著，擔心楊家人的生死，這些日子，楊家人對他照顧頗多，他也感激楊家，更加不能丟下楊家不管。

    而且，楊家人沒有虐待他，還讓丫鬟好吃好喝伺候他，不願意忘恩負義。

    風浪很大，船行駛得艱辛，好容易到了碼頭，卻遭遇了官兵查驗。

    那官兵看到了周衡，先怔忪了下，然後才認出他。

    這是他爹孃的嫡長孫，楊老爺和夫人的親生骨肉。

    周衡被官兵盤問，他的僕從們全部跪下求情。

    最後，他的僕從護著周衡逃脫。

    他們一刻未停，直奔城裏的醫館。

    “大夫呢？”周衡焦灼詢問。

    大夫是個老婆婆。

    周衡把自己的症狀告訴了她，問她能不能治。

    老婆婆說：“你受驚了，失血過多。我用鍼灸替你補血，再熬碗蔘湯給你服下，你休息一夜，明早就能好了。”

    這已經是很嚴重的病情了。

    老婆婆給他開了方子，周衡付了診金。

    他回到了楊府門口，站在臺階上，仰首眺望。

    他看到了那艘船，還有那片烏雲壓頂般黑暗。

    “我還活著。”周衡道，他唇角輕扯，勾勒出一抹無奈的苦澀，這樣就好。

    次日凌晨四點，雨勢漸歇，周衡睡醒了。

    他洗漱乾淨，換了衣裳，就往楊家去。

    楊家在西市，西市人多雜亂，又熱鬧非凡，宅院就坐落在這繁華街巷的盡頭。

    楊家是世代漁民，富裕殷實。

    周衡到的時候，天色尚未亮透，整條巷子漆黑一片，只有街尾的幾戶商戶家中有亮光。

    他敲響了朱漆木門，丫鬟來給他開門。

    “你家少爺在嗎？”周衡問，丫鬟搖搖頭，周衡蹙眉。

    丫鬟低垂著頭，輕聲解釋：“公子昨日就搬去別院了，暫時不會回來。”周衡心頭鈍鈍的難受。

    “他什麼時候回來，或者我該什麼時候去拜訪？”周衡問。

    丫鬟道：“不知道。公子走得太倉促了，連東西都沒收拾完。奴婢們還在收拾，估計得三五天。”三五天，足夠周衡做很多事。

    “那我就等他吧。”周衡道，他坐在了楊家的屋簷底下。

    楊府佔地廣闊，屋宇巍峨。

    這棟小樓，依山而建，屋脊修葺的稜角分明，牆壁塗刷的顏料豔紅鮮麗，顯得氣勢恢宏。

    “你們家真漂亮！”周衡的一名小廝讚歎道，周衡淡淡笑了笑，沒有作答。

    他的目光，從屋舍的每一處掃過去。

    丫鬟們端了茶水過來，恭敬遞到周衡手邊。

    “公子，您稍等一會兒，我們還要收拾。”丫鬟們道，然後轉身離開了。

    他們要去收拾屋子，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拿到庫房去藏起來，免得楊家人回來後，搜刮一空，等丫鬟們走了以後，周衡站起身，慢吞吞踱步去了廚房。

    楊府有專門煮飯的灶，灶裡燒火的柴禾，仍舊旺盛。

    他伸手摸了摸柴火堆，似乎還燙手。

    周衡心思沉鬱，他的腳尖抵在了灶膛上，猶豫了許久，才把柴火撥拉開。

    灶膛裡，還剩下半截柴禾，他記得昨天晚膳之前，灶臺裡應該是填滿了柴禾。

    為何此刻，還剩下半根？他心頭浮動，撿起那半根柴禾，放到鼻端嗅聞，發現上面沾染了濃稠血腥味。

    “血跡？”周衡皺起了眉頭，他心口隱約不安，想要抓狂，又忍耐下來。

    他轉身往外走，想去衙門問問，結果，他剛走了兩步，突然眼前模糊起來，踉蹌跌倒在泥濘的路上，有個男子衝了進來，將他攙扶起來。

    男子的肩膀上，搭著一件蓑衣，周衡恍惚抬眸，看到了那張熟悉俊逸、溫潤如玉的臉。

    “楊……楊公子。”周衡喃喃叫他，努力辨認。

    那個男子把他抱上了馬背，疾馳出去。

    “我沒事，我只是受涼。”他低聲對楊成曦道，他聲音有點啞。

    楊成曦不說話。

    “我……”周衡試圖解釋。

    楊成曦道：“別廢話。”他的馬術極佳，駿馬撒腿狂奔。

    雨後初晴，天空澄澈，楊成曦把周衡送到了鎮西縣的醫館。

    這裏是楊氏私產的醫館，楊成曦的祖父是鎮西的大夫。

    “你祖父不在，他去了揚州……”大夫說。周衡愣了下。

    “我祖父不在？”周衡詫異問，“什麼時候的事？”

    “今年七月份，楊老大人辭官歸鄉。”大夫道，“你若是找他，可去南陽郡。南陽郡的大夫都姓楊。”周衡道謝，他心頭微頓。

    “……我祖父辭官歸鄉，楊家的船隊呢？”周衡問，船隊是楊家的主業。

    “這個啊，我不知道。”大夫道，“你去揚州打聽打聽。”

    周衡心頭微寒。

    “你祖母怎麼樣了？”周衡又問。

    “不知道。”大夫道，“我們都是大夫。你祖母是什麼樣子，你去揚州看看吧。”

    說罷，他就去忙碌自己的病患，周衡呆立原地，不肯挪腳。

    楊老大人離開京城，居然帶著妻兒和楊家偌大的財富，遠赴揚州。

    這件事，太奇怪了。

    楊成曦在旁，瞧見周衡不動彈，他冷哼了聲：“怎麼，你怕了？”

    “你說得對，我的確害怕。”周衡道，“萬一我去了，他把我宰了，豈不是白跑一趟？”

    楊成曦怒視他：“誰要殺你？”

    “當然是你祖父。他一輩子不曾虧欠任何人，唯獨對你不好。”周衡道。

    他這話說得陰惻惻的，令人毛骨悚然。

    楊成曦不相信他：“胡說八道！我祖父對我極其疼愛，比我爹爹還疼我。”

    “你父親不爭氣，楊家沒落了，你祖父急流勇退。”周衡語氣裏帶著嘲諷，“你爹是他的驕傲；而你，卻是楊家的恥辱。”他說得很刺耳。

    楊成曦握住了拳頭。

    “……你也別太難過了，我幫你找。”楊成曦突然改口，“你祖父既然辭官了，肯定會回去的。”

    周衡笑了笑，露出了一排雪白牙齒。

    他這副表情，格外討厭，令楊成曦恨不能揍他一拳。

    “你不是要跟我走嗎？我帶你去揚州。”楊成曦道，“我讓祖父收留你，你留在楊家做客，可好？”周衡沒有拒絕，他的神色有點茫然。

    楊成曦帶著他，回了自己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