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北域皇帝的轎輦走遠了，周衡從轎中出來，沿著朱雀街慢步往宮門處走去。

    他心裏，空落落的。

    半晌，他猛然回神，今夜，註定是個不眠夜。

    翌日。北域皇帝醒來。

    他的喉嚨乾澀。胸腹裏好像有塊巨石壓著，難受得喘不過氣，咳嗽了好久。

    周衡在一旁伺候他，不斷遞水給他。

    北域皇帝終於順過了氣，問周衡：“朕怎麼了？”

    周衡道：“您昨晚突發風寒，高熱不退，幸好御醫們都在，及時施針，才穩定了陛下的風邪。陛下，御醫說，要休養三五日。”

    北域皇帝點點頭，他又咳了兩聲，咳得撕心裂肺，周衡忙又遞水過去。

    北域皇帝接過水杯，灌了一大碗茶，嗓子依舊乾啞。

    他歇息了片刻，道：“朕要出宮……”

    “可是陛下，您的腿疾……”周衡憂心忡忡，“陛下。您要好好養傷。您這次的龍體，太過於脆弱了，需要靜養。”

    北域皇帝的腿疾，是在他登基之後，偶染的惡疾，以前從來沒犯過，這次卻連續犯了兩回。

    北域皇帝道：“朕不礙事。朕現在就要出去，朕要去看看阿薔，她怎樣了……”

    周衡心裏一凜，不敢阻攔北域皇帝，只得叫太監傳旨，準備鑾駕。

    北域皇帝換衣裳。洗漱完畢，吃了藥。又喝了粥，穿戴妥當，坐上了轎子。

    周衡跟在轎輦邊，一直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全部是擔心北域皇帝的。

    北域皇帝一直安慰他：“朕沒事。朕還記得瑾姐兒剛剛出世的模樣，那麼可愛……”

    周衡就笑著附和他，說起了瑾姐兒的趣事。

    北域皇帝聽得津津有味，一路出了宮，往顧瑾之所住的西苑去。

    顧瑾之還沒有醒來。

    北域皇帝進來時，看見睡得香甜的瑾之，睡在床邊，側著身，露出雪玉般的肩頭，青絲鋪滿枕畔。

    北域皇帝怔了片刻。

    周圍無人，屋子裏的炭火燃得暖烘烘的。他站在門口，不由自主走了進去，俯身，看著顧瑾之的睡顏。

    他的眼角，有一滴淚，悄悄滑入鬢角，消失不見。

    “瑾姐兒，父皇想念你。”北域皇帝低聲道，聲音有些哽咽，“你可怪朕，害了你？”

    他伸手，拂過了顧瑾之的鬢角，擦拭掉了她額前的碎髮，掌心，柔軟溼潤，手指，微涼。

    他的嘴唇，貼著顧瑾之的臉頰，冰冰涼涼的，觸碰到了肌膚，引得肌膚一陣戰慄。

    顧瑾之睫毛顫抖了下，眼皮子顫抖著。

    可惜她睡得太死，並沒有醒過來。

    良久，北域皇帝才離開了顧瑾之的脖頸，看了看窗櫺，日光透了一縷進來。

    北域皇帝又坐了許久，才慢悠悠走了，沒有乘坐轎攆，而是一步步，緩慢往乾清宮走。

    走著走著，竟然累了。

    腳底發軟，雙腿也疼痛難忍，讓他不得不倚靠牆壁。

    他的額頭，滲出了汗珠，臉頰潮紅。

    周衡在身後跟著，瞧見了，急忙吩咐人拿來毯子，蓋在北域皇帝膝上。

    北域皇帝搖搖頭，示意他不用管。

    他撐著走，每邁出一步，就要歇息半盞茶的功夫。

    走了半柱香的時辰，他總算走到了乾清宮的東跨院門口。

    “朕不進去了，免得驚擾了她們姊妹倆。”北域皇帝疲倦道。

    周衡應諾。

    北域皇帝就在院子門口站了片刻，然後轉身離開了。

    身影隱匿在濃濃晨曦裡，似乎融化在了天地間，漸行漸遠。

    周衡目送他的背景消失，而此時，北域皇帝已經走出去很遠，只留下了一個淡淡影子。

    他的步伐很慢，彷彿有什麼東西拖累了他，使得他每走一步都費力氣。

    眼神沉沉如暮靄，籠罩在深宮裏，在原地站了半晌。

    直到周衡派人請他回宮，他纔回過神。

    “去哪裏？”他問。

    “太醫院，太醫令給您診治。您方纔暈厥過去。”侍衛道。

    北域皇帝頷首，任由他攙扶著。

    回到了乾清宮，太醫令正在煎熬北域皇帝的藥。

    看到北域皇帝病重，他也是嚇得六魂丟了七魄。

    “快給陛下請平安脈……”太醫令命令道。

    太醫們紛紛上前。

    北域皇帝卻拒絕了。

    他擺擺手，說：“不必了，朕不想看御醫。你們各歸其職吧。朕沒什麼大礙，不過是勞累過度了。”

    他坐到了榻上，闔眸休息。

    周衡陪伴左右，幫北域皇帝按摩腿，幫助北域皇帝放鬆筋骨，北域皇帝閉目養神。

    太醫令則帶了眾御醫告退。

    出門之際，有個太醫問他：“大人，陛下的藥，還是要繼續服用的，否則對身體不利。”

    “嗯，先煎一副，我親自去煎！”太醫令道。

    太醫令是太醫院的二品官員，他親自煎藥，其他太醫們沒有異議。

    太醫令端了藥，進了內室，小心翼翼給北域皇帝餵了藥。

    喂藥的時候，北域皇帝始終睜著眼睛，望著帳頂。

    待他喂完了藥，又給北域皇帝掖被角的時候，北域皇帝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抬頭看向北域皇帝。

    北域皇帝衝他點點頭，手勁不大，可能因為病重，他沒有多少力氣，輕輕搭著太醫令的腕。

    太醫令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

    北域皇帝的手指，在他的脈搏處輕輕揉動，好似怕弄壞了他似的，動作很溫柔。

    太醫令感覺，他的手比他年紀更老一些，但是骨節分明修長。

    北域皇帝一共給他按了十幾下，太醫令覺得他的指尖滾燙。

    而且。北域皇帝一言不發。只是靜靜看著太醫令。

    這麼一直看著，看得太醫令有點毛骨悚然。

    “臣叩謝皇恩。”太醫令跪下來道，“臣會盡全力救活陛下。”北域皇帝仍是靜靜盯著他看，眼睛一眨不眨。

    太醫令心中惶恐。

    “朕想知道……”北域皇帝終於開口。他的聲音有些飄忽。太醫令屏住呼吸，等他的下文。

    “阿湛是生是死？”北域皇帝的聲音，越發飄渺，像風中落葉。

    太醫令猛然抬頭，北域皇帝仍是靜靜看著他。

    他的眼神很複雜。太醫令從未見過這種表情。

    “回稟聖上。晉王殿下的屍首已經找回來了，臣正在檢驗。至於殿下的生死……”太醫令遲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