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時棠鬆開了辛元兒坐回座位，低眸整理袖口。

    劫後餘生的辛元兒狠狠吸著鼻涕，抹去眼淚，偷偷看一眼陸時棠，然後規矩跪到地上。

    “說吧。”

    辛元兒膽戰心驚，捏著膝蓋的衣料，小聲開口：“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大概一年前，我到南音寺偷貢品吃，被主持修恆法師發現了，他沒有打罵我，反而和我說如果以後餓肚子不要偷貢品，可以去找他，他拿素齋給我吃。”

    “我起初以為他是框我，但是去了幾回，法師確然都給了我素齋。我生於市井，家中落魄，偷雞摸狗的事沒少做，因為……偷得多了，被人追打也多，所以比旁人都跑得快些。”

    火盆裏的星子嗶剝聲不斷，辛元兒一邊說，一邊抬頭悄悄看陸時棠臉色。

    “繼續。”

    “然後主持法師就和我說，看我機靈，給我找個活幹。”辛元兒把衣角捏得皺巴巴，“就是讓我在西郊幫他宣揚佛法。”

    聽到此處，陸時棠皺起了眉頭，修恆讓一個七歲小童宣揚佛法做什麼。

    “是如何宣揚的？”

    “也沒有什麼，就是和鄉里鄉親說，我在南音寺掛了俗家弟子的名號，常和鄉親們說寺中香火有多旺，法師講經有多好，只要能得佛家洗禮，自有功德傍身，能尋出不一樣的路。”

    辛元兒也不太懂這些是什麼意思，只是照著複述，眼見上方陸時棠的面色還是陰沉古怪，又晃了晃雙手：“法師可不止找了我一個人，寺廟裏俗家弟子很多的……”

    “那暗道又是怎麼回事。”

    “這我就不知道了。”辛元兒撓撓脖子，“暗道真是我無意中發現的，有一回，我騙了一個女香客的錢，逃到紅楓林，就看見主持法師身邊的一個僧者從那山洞走出來，我覺得有些奇怪，就等他走了以後在山洞裏觀察，發現了暗門的開關。”

    紅楓林裡的地下暗道連通甚廣，既然能連到修恆的臥房，定然還有其他寺外出入口。

    陸時棠猜測，或許地下錢莊的那些金銀，就是透過這個暗道私下運送。

    “我知道的也就這麼多了，至於您說的什麼地下錢莊……小子是真不知道。”辛元兒哭喪臉，“您想啊，我就一個小孩兒，主持法師要是做了什麼有違律法的事兒，怎麼會告訴我呢……”

    營帳內一時極靜，陸時棠盯著碳火，瞳中映著紅橙橙的光。

    辛元兒縮著脖子，張張口又閉上，被營帳外吹進來的風冷得打了個哆嗦。

    也不知道這人到底是誰，打聽這些做什麼……照他來看，主持法師是個好人，每次見他都和和氣氣的，纔不會和什麼錢莊勾結呢。

    “小哥哥……不，大人，要是沒有別的事兒，我能不能先回去呀……”他試探性問。

    陸時棠丟給他一塊素娟，指了指邊上的桌案：“把暗道裡你知道的路都畫下來。”

    -

    幾場秋雨過後，天氣越發寒涼。

    再過幾日就是冬至，雲國公府裡新一季月俸發下去，家丁婢女們忙忙碌碌著準備府中過時節，雲國公夫人也成日帶著雲輕宛看賬。

    如今雲國公府的庶務都是國公夫人主事，雲輕宛輔助，國公夫人本也有心讓雲知渺跟著一塊兒學，好讓她多寫管家看賬的本事。

    但云知渺頭幾次都推辭道：“府中有阿孃和姐姐操持就好啦，我還是更喜歡在小廚房裏折騰。”

    國公夫人見狀便笑罵她：“如今在府裡做姑娘，自可恣意灑脫，可再過兩年議親嫁人，渺兒遲早是要學這些的，怎能託懶呢。”

    雲知渺一時間有些悵惘。

    從來到這個世界直至現在，她從未想過有關嫁人的事情。每月只要完成系統任務，在清籬苑裏自由灑脫，在她看來，就這樣平平淡淡地一個人活下去，就很好了。

    如今聽國公夫人提起這茬，她不免抗拒，甚至有些惶恐。

    她搖得像撥浪鼓：“我就一輩子呆在國公府，陪阿爹阿孃，難道不好嗎。”

    國公夫人無奈地笑，想著女兒如今才十五，貴胄人家的女兒倒不必著急親事，遂也哄著不再提。

    這日，雲知渺和雲輕宛乘坐車架出門，原是今年給國公府供給衣料的商戶犯了些事兒，雲輕宛便打算去幾家大布行看一看，另擇一家。

    而云知渺閒來無事，又想著過幾日就是冬至，想要買些不同的鮮花用來做湯圓餡。

    馬車才使出國公府不久，雲知渺與雲輕宛坐在車中閒話，車身卻忽而劇烈一震，車裏的幾人一時未坐穩，摔得東倒西歪，差些跌出車外。

    曉兒忙將雲知渺扶起來：“小姐摔著哪兒沒？”

    雲知渺搖搖頭，隱約聽見外頭有幾聲驚呼和告歉聲。

    佩蘭將雲輕宛扶好，打起車簾朝外看了去，斥問車伕：“怎麼回事，駕車也不小心著點，差些將兩位小姐都摔了。”

    那車伕低下頭道：“小人該死，實是那一輛馬車忽然從路口衝出來，小人一時拉不出韁繩躲避，才碰上了。”

    雲知渺順著車伕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對面也是一輛寶頂華蓋的馬車，對方車伕彎著脊背道歉，又隔著車簾與馬車內的人小心說著什麼。

    片刻後，對面馬車的簾子裡探出一節玉骨折扇，扇首將簾子撥開後，露出一張清俊貴氣的臉。

    那人一身淺月色圓領長衫，前襟處繡著深翠色竹紋，玉冠高束，神色冷峻。只是在看清這處馬車上的人後，微微露出些許詫異。

    “雲大姑娘，雲二姑娘，好巧。”

    雲知渺暗暗嗤聲，巧個頭，這隻能叫冤家路窄。

    “三皇子殿下。”雲輕宛頷首見禮，神色較淡，還隱隱皺著眉。

    “原是我的車伕駕車不慎，撞上了雲府的馬車，多有失禮。”周景瑞朝著侍從使了眼色。

    侍從立即便走到雲家車架邊檢視，木輪有兩處斷裂，前軸也有些受損。

    侍從將情況回稟給周景瑞，周景瑞沉吟道：“二位可是要出門，這車撞壞，怕是不好再坐人。本皇子今日無事，為表賠罪，不若與我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