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宋祁挨家法
國公府正堂,燈燭高掛。
“啊——”
“爹我不敢了不敢了——”
“啊——”
雲國公掄著藤條,打得手都痠疼,指著雲愉安的鼻子罵道:“小兔崽子,公府的臉都叫你丟得精光,讓你去書院上學,你上得好哇,盡知道惹事!”
這回兒子捱打,國公夫人連眼皮也沒抬一下,似乎已經習以為常。
“啊——爹你怎麼也不講道理——啊——”
“二姐不是都幫我——啊——幫我解釋了嗎!”
“那又如何。”雲國公怒聲道,“旁人吃你幾口東西就動起手來,當自己是惡犬護食嗎!”
“爹你說話怎麼這麼難聽……”
“這叫難聽,更難聽的我還沒說呢!”
雲國公丟了藤條,拂袖朝交背椅坐下:“家裏是不能再縱著你了,夫子不是讓你明日不用去學堂嗎,依我看後邊你也不用去。”
他叩動桌案,深思片刻道:“明日起,你就到巡城營裡去,受受風吹日曬,好好反思你自個兒的日子有多舒服!”
國公夫人面有遲疑,但想了想終是沒說什麼。
“阿爹,這不大好吧,三弟弟還小呢,巡城營那麼忙,他哪裏吃過這種苦。”雲輕宛輕聲道。
“他還小啊,再大一些都能娶親了,瞧瞧這個不著調的樣子,以後哪家閨秀願意來咱家當冤大頭?”
雲輕宛眼睫微垂,為難地望了望雲知渺。
雲知渺卻低聲道:“姐姐別攔了,阿愉總是要吃些苦纔會懂事的。”
“那我去了巡城營,以後是不是再也不用去書院了!”雲愉安竟是來了精神,麵露喜色。
雲家眾人無語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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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府正堂,宋首輔手握紫檀柺杖,閉目威坐。
堂內,宋祁筆直地跪在下首,緊咬牙關,任由家僕以手掌寬的竹篾抽打在他的背上。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數著數的僕從話音落下,抽打才止,宋祁滿頭大汗雙腿發軟,卻不敢鬆懈半分,只是吃力地俯下身拜地。
“祖父,孫兒……孫兒受完了。”
宋首輔輕抬手指,家僕們便迅速退了出去。
屋內悄靜,唯有祖孫三人,宋雨薇靜坐一旁,垂眸不語。
“知道我為什麼動家法嗎?”
宋祁低聲道:“孫兒知道,是孫兒給祖父丟臉了,發現雲愉安他們逃課,因及時稟給夫子,而不是起無謂爭執。”
他答完,宋首輔並未說話,而是雙手疊在柺杖龍頭上,重重杵地。
“孫兒答錯了嗎……”
“你越發出息,連祖父也敢矇騙了。”
沙啞深沉的一句話,讓宋祁肩膀一抖:“孫兒沒有……”
“是嗎。”
宋首輔鬍鬚微動,撐著柺杖起身,慢慢走到宋祁身前,抬起杖尖將他的右袖勾起。
“那這是什麼?”
淡青色的學子袖袍沾上了油漬,斑駁開小小一片。
宋祁眼睫顫抖,不敢抬頭直視宋首輔深沉矍鑠的眼睛,低聲說:“許是爭執打鬥間不小心沾染……”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
“想好了再說。”
宋祁緊揪著膝上的衣料,肩膀顫抖得更厲害,蒼白的嘴唇嚅囁:“是孫兒貪嘴,偷吃了雲愉安的東西。”
老者這才沉甸甸地乜看他一眼,雙手拄杖:“蠢貨,家中的規矩全是混忘了。我栽培你一場,便是教你貪於口腹之慾,在外給我丟人的嗎?”
“孫兒不敢。”宋祁不停搖頭,趴俯在宋首輔腳邊,“是孫兒一時糊塗,祖父息怒!”
“我當你一向是乖順懂事的,原也是嘴上說一套,實際做一套。你是宋家的嫡孫,合該日日都將心思放在讀書上,何時也學了那些鬥雞走狗輩貪口享樂的惡習。”
宋首輔俯看著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先前在家中,就攛掇著廚子折騰花樣,當我老眼昏花眼睛都瞎了。如今把丟人的事鬧進學堂,在夫子面前攀扯推責,學得一手陽奉陰違的好本事。”
分明不是多嚴厲的語氣,但宋祁卻聽得心如擂鼓,只能不停搖頭。
宋雨薇拈著帕子輕笑了笑:“子啟,要做狐狸也該藏好尾巴,也就是那幾個蠢的一貫荒唐,纔給了你推責的機會,小孩子把戲哪裏藏得住事。”
“你住嘴。”宋首輔沉眼睨去。
“是,孫女妄言了。”宋雨薇抿了抿唇,乖順低頭。
“旁的老夫也不再多說。”宋首輔抬頭看了看正堂上方“明德惟馨”的匾額,語重心長道,“過了今年你便十五了,下一次的科考,你必是要參加的。老夫只有一句話,我宋家從來沒有落榜的人,你可聽明白了?”
宋祁跪直身體,答得很快:“孫兒明白,必定約束己身,絕不給祖父蒙羞。”
“好,你下去吧,背上擦些藥。”
宋首輔轉過視線掃了掃宋雨薇:“你留下,我有話問你。”
宋祁扶著膝蓋起身,忍著背上疼痛行了禮,無聲退出正堂。
堂中六盞合葉落地銅燈燭火搖曳,在牆上拉出兩道身影。
宋首輔坐了下來,摩挲著紫檀木柺杖的龍頭。
“聽聞你這些日來,頻頻與三皇子相見。”
宋雨薇垂了垂眼,早知曉自己身邊有祖父的眼睛,並未感到意外。
“是。”
“你想好了?”老者的聲音低沉沙啞,還有一絲輕嘆。
宋雨薇提裙起身,恭敬跪於宋首輔面前。
“孫女想好了。這幾年朝中為立儲之事爭論不休,祖父亦是常為此事煩憂,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其餘幾位皇子或平庸或不得聖心,遠沒有三皇子才品出衆。”
“三皇子的確不錯。”宋首輔撥撫著龍頭油潤光滑的紋路,深翳的眼中映著跳躍燭光,“但老夫之所以久得聖心,便是從不在聖上面前摻和分寸外的事,若與皇家結了親,整個宋家就和三皇子綁在一起。”
他是老了,也不知還有幾年可活。若兒子出色,能接他衣缽,他是斷斷不會考慮這樣的決定。
皇子爭權本就是無休止的風波,一旦壓錯了籌碼,滿盤皆輸。既如此,倒不如只做帝王的純臣,即便是帝位上換了人,終歸性命無憂。
“祖父也知宋家是青黃不接,您門生遍佈朝堂,但父親卻……”
宋雨薇頓了頓道:“如今他們看在祖父的面上,處處尊敬謙和,來日又會如何。宋家日後若沒有強大後盾,怎麼經得起帝權更替的風浪。祖父一手撐起宋家,讓宋家成為炙手可熱的清貴之家,難道……要眼睜睜看日後,宋家也沒入平庸?”
沒入平庸……宋首輔眼皮一跳,定定地看她,沉聲不語。
良久後,才用沙啞的聲音說道:“老夫知道了。”
宋雨薇眸色閃爍,細長的眉微微舒開,俯身道:“多謝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