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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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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別逼我扇你

    “公子學問如何?”少女音色清凌凌,在夜色之中格外分明。

    秦逾舟微愣,不知她為何忽然問起這個,低聲道:“只是尚可,與有識學士比之,更是淺薄。”

    雲知渺心嘆,他也太謙虛了吧,將來可是連中三元的人,居然自稱淺薄。

    她默了默繼續說:“鄉試名次如何?”

    “……僥倖解元。”秦逾舟低首輕聲。

    “既能考上解元,可見是飽讀詩書,腹有乾坤之人,”

    秦逾舟抿唇不語,卻聽得少女吐字如珠。

    “陛下重文,大力科舉,莘莘學子入上陽都待考,每每貢院放榜,無數人喜泣圍嘆可稱盛景。公子既是考生,又學問斐然,他日必定榜上有名,為國之計修身奉力。如此,何稱無功無勞?”

    他訝然不已,黑瞳之中映著少女的衣角。

    “即便是未中榜的人,也是十年寒窗苦熬過來,讀過聖人言語的。憑管最後落了什麼差事,當個夫子教書育人也好,擱了書本去從商也罷,哪怕回鄉種地,只要明理知事,都是回饋社稷。”

    風雪嗚咽,秦逾舟的心底卻起了漣漪。

    世人都道讀書好,可只有讀過來才知,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世家大族根基深厚,自然有師資錢資堆砌,供子弟遠行於人前。

    但如他這般寒門出身,其苦難言說。考上了,便是衣錦還鄉,光宗耀祖。落了榜,便是被人諷笑,說沒有天資還賭上薄產去走科舉路。

    從未聽誰人言,“只要讀過聖人言語明理知事,都是回饋社稷。”

    他抬眼望了望少女,隔著面紗並不能瞧清她的樣貌,但能說出這樣言語的人,必定是美的。

    角門內,青竹取了食籃打傘重回,在旁侍立。

    雲知渺見他神色已有鬆動,笑道:“一點吃食而已,公子收下吧。”

    秦逾舟靜默了許久,用衣襬將掌心擦淨,才雙手去接食籃,躬身揖手:“多謝貴人贈食,逾舟感激不盡。”

    “這張銀票公子也收下吧,離科考結束還有數月,吃住都是要花銷的。”

    少女握著一張薄紙遞於他眼前,指尖纖柔透出淡淡粉白。

    “這萬萬不可。”秦逾舟拒道,“收下貴人的吃食已經慚愧,怎敢舔顏再收銀錢,逾舟雖不才,但也是有手有腳的男子,吃住花銷當自行掙取。”

    “既要溫書待考,又要勤工掙銀,公子莫非是鐵打的人兒,或是一身能掰成兩身用?”雲知渺促狹道。

    “在下……在下……”秦逾舟慚愧難言,結舌半晌也說不出所以然。

    “我知讀書人素有風骨,贈公子銀錢也並非爲了折公子風骨。”

    雲知渺笑道:“公子就當我結一個善緣吧,你收下銀票,答應我一個要求,如何?”

    他頓首默然,不由聽出一些門道。鄉中常有豪族出資,供天資出色的貧苦學子讀書,以求學子考得名次後,反哺提攜。

    難不成眼前的年輕少女,也是爲了這個。

    他抬眼,俊秀的面容環看國公府的高牆碧瓦,又生疑惑。公府有潑天富貴,哪怕他考上狀元,地位於公府而言也是螻蟻一般,又有什麼可圖。

    “不知貴人有什麼要求?”他沉聲問。

    “就請求你,來日若得功名,修身律己,當個好官,造福百姓吧。”

    秦逾舟眼底一震,雙手微微握緊。

    雪下得越來越大,他的眼睫也被白霜遮落。那雙纖細的手就伸在眼前,又往前遞了遞。

    “就這一個要求,沒有別的了,公子能做到嗎?”

    秦逾舟攥緊了戰慄的指尖,胸中似有一團熱火灼燒。

    他深吸一口氣,放下食籃,雙手舉於頭頂接過銀票,隨後屈膝跪地鄭重一拜。

    “逾舟,必信守承諾,決不食言!”

    雲知渺欣慰一笑,可算是收下了。

    她忙將人扶起來,溫聲道:“天寒露重,公子快去找個落腳地吧。”

    秦逾舟重重點頭,提上食籃後躊躇半晌,鼓起勇氣:“雖有些唐突,但在下想……想問貴人的名字。”

    少女微微彎唇,明若秋水的眼眸裏帶著笑。

    “我名雲輕——”

    “二姐,大晚上你在同誰講話啊?”

    角門內,雲愉安探出頭來,一雙眼眯了眯。他看見雲知渺對面是個陌生男子,還衣著寒酸,頓時警鈴大作,快步走了出來。

    成功就差臨門一腳,雲知渺頭穴突突地跳,慌忙道:“什麼……什麼二姐,三弟弟夜裏眼神忒差了些,我是你大姐姐!”

    “啥啊,我又不瞎,你們倆怎麼會認錯。”

    “別說了……”雲知渺心裏警報持續拉響,忙扯著雲愉安走,壓低聲音催促,“回去,回去!”

    “我不,這人誰啊,是不是要訛你,我怎麼看見他手上提了咱家的食籃?”

    雲愉安腳尖抵住石磚,寸步不動,還順手把她臉上面紗給一把扯了下來:“戴這玩意幹嘛,大晚上怪滲人的。”

    月光傾撒,照亮少女精緻明豔的容貌,儘管她飛快奪回面紗,將容貌重新遮上,只是須臾間的驚鴻一瞥,秦逾舟也已刻進眼底。

    “雲——愉——安——”雲知渺咬牙切齒,此刻有想殺人的心。

    他手賤什麼,他在手賤什麼!

    救命啊,誰來把這個攪屎棍收走!

    她覆好面紗,慌慌忙忙側眼去看秦逾舟,見他低垂眉眼靜站,守著君子禮節並未窺看,稍稍鬆了口氣。

    就摘掉了那麼兩秒,天又黑,應該沒看清吧。

    未避免節外生枝,她匆匆說了聲:“公子快走吧,莫要逗留。”

    繼而生拉硬拽雲愉安往回走。

    “哎,二姐你拽得我好疼,這是幹嘛呢?”

    “不要再說話,別逼我扇你。”她低聲恐嚇,怒氣快壓不住。

    “為什麼,我又沒做錯事,憑啥扇我?”

    “……”

    角門嘭地合攏,驚落簷上積雪。

    秦逾舟在門前站了一會兒,深深望幾眼高牆碧瓦,撫摸貼著胸口的銀票,握緊雙手,轉身一步步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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