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清朗，暖陽斜撒屋簷，熾白的陽光消融積雪，廊下是一片滴滴答答匯聚的水窪。

    鈴竹與芸竹忙著掃雪除積，淮竹與青竹則是將屋中被褥衣衫都搬到院子裡曬一曬，以木槌敲敲打打。

    曉兒端著溫熱的茶湯捧給雲知渺，見她倚在搖椅中垂頭喪氣，連手中的話本都拿倒了。

    “小姐怎麼還悶悶不樂，自前日晚上起就生著悶氣，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雲知渺將話本蓋到眼睛上，哀怨一嘆。

    事兒到底成沒成啊，不會搞砸了吧。

    都怪雲愉安那個攪屎棍，萬一秦逾舟真記恩記錯了人，她還得再找辦法彌補。

    冬風打著旋兒吹拂來人衣袍，他小跑蹦跳進了清籬苑，身後跟著背書箱喘氣的鬆犁。

    “二姐姐！二姐姐！”

    雲愉安扯開了嗓子高嚎：“我的便當呢，上學快遲到了！”

    雲知渺正惱他，沒好氣地將書話本一丟就進了屋。

    他忙追進去，手掌抵住正要合攏的門扉。

    “你怎麼不理我呀！”

    “別和我說話，煩人精！”

    少女惡狠狠瞪圓了眼睛，將他的手拍掉，嘭地關攏房門。

    碰了一鼻子灰的雲愉安縮縮脖子，十分委屈。

    他順手攔住經過的青竹，小聲問：“我二姐怎麼了，一大早發這樣大脾氣？”

    “奴婢也不知道呀。”青竹抱著曬布架，頭頂梳兩丸圓圓的髻子，“小姐從前日晚上回來就這樣了。”

    前日晚上……那不就是在角門遇上的時候。

    他轉動眼珠一想，頃刻就想明白了緣由，頓時湊到門縫邊小聲道：“二姐姐，是不是那個討飯的窮小子冒犯你了，你等著，我非得張羅幾個弟兄把人找出來痛扁一頓。”

    “咿呀——”

    門開了。

    雲知渺幽幽地睨著眼睛：“你敢。”

    “我怎麼不敢嘛，那他惹你生氣了，我這做弟弟的當然要……”

    “明明就是你！”雲知渺氣得跺了跺腳。

    “我怎麼了？”雲愉安滿臉無辜。

    “你把我面紗扯了，你還……”她怒聲抱怨著，見對方還是一臉莫名，也頓覺沒意思，“算了，懶得理你。”

    屋門再次重重合上，撲了雲愉安一臉灰。

    鬆犁在身後催促：“少爺快走吧，誤了時辰錢夫子要罰您頂書本站廊的！”

    “那我，那我的便當怎麼辦啊……”

    屋裏又傳來一聲脆亮的音色：“吃屁吧你。”

    -

    接連兩日，雲愉安去清籬苑都碰了一鼻子灰。

    他百思不得其解，到底哪兒招惹了二姐不快。

    桐濟書院還有幾日就要放假了，學子們也一改早起疲靡神態，數著日子等放假，連夫子提問都積極不少。

    唯有紈絝三人組蔫兒頭巴腦，午休時吃著小廝從書院門口買進來的白飯燉肉，一口分三口嚼，食不下咽。

    “雲兄，咱姐姐還氣著呢？”方意滿哀怨道。

    雲愉安沒了便當，他們也就沒了蹭吃的份，這兩日伙食打回原形，真真比抄書罰跪還要煎熬。

    “要不雲兄你低個頭，給咱姐姐認個錯吧。”柳淳生道，“男子漢大丈夫，面子沒有什麼要緊的，保住兄弟三人的口糧纔是頭等大事！”

    “我都不知道我錯哪兒了，往哪兒認錯？”

    雲愉安忿忿托腮，將那日的始末說了一遍，繼而悶聲：“然後她就氣了好幾日不搭理我了。”

    柳淳生聽罷卻是恍然大悟：“這就是雲兄你的不對了，定是你手上沒個輕重，把紗料扯壞了。我阿孃也很是寶貝她妝匣裡的東西，從前我碰壞了她一隻南珠絞絲釵，拿雞毛撣子追著我打呢！”

    “是這樣嗎？”

    雲愉安細回想了一圈，懵懵懂懂地點頭：“那好辦，我去多賣些賠給二姐就是。”

    一下學，他就乘著馬車去了首飾鋪，甭管是素紗還是鑲珠串繡花樣的，見著擺出來的通通買了一樣。

    他提著大包小包笑呵呵去了清籬苑，遠遠就見到飯廳裡燭火明動，窗扉印出兩道纖細身影。

    曉兒正捧著托盤從廊下走過，他忙攔上去問：“廳裡頭是誰在？”

    “賀家小姐啊。”曉兒道，“賀家小姐下月過生辰，小姐給了她許多點心方子，賀家小姐今日帶了好多禮來致謝的。”

    曉兒還有活要幹，福了福身子便走了。

    雲愉安氣悶地將禮物丟給鬆犁，往廊下石階一坐，怨聲道：“前些日子是給陸時棠操辦生辰，現下又給什麼賀家小姐準備點心方子，我可是二姐的親阿弟，怎麼連便當都撈不著！”

    “少爺，要不咱們晚點再來吧，二小姐要待客，怕是沒那麼快得空的。”

    “待客……”雲愉安忽然止了抱怨，眸光一閃，“那二姐一定準備了很多好吃的招待吧？”

    他一骨碌爬起來，摸著柱子朝小廚房方向探頭。

    “走，咱們瞧瞧去。”

    他藉着月色掩映，溜得極快，鬆犁只好先將手上東西放進石亭，一路小跑跟上。

    小廚房內並無人守著，只有兩盞油燈搖曳。

    雲愉安躡手躡腳推開門，又緊張朝外環視幾眼，將鬆犁快速拉進來，才秉著呼吸把門合上。

    “少爺，這不好吧，你偷東西吃，回頭被二小姐發現，她更要生氣的。”

    “什……什麼偷吃，我就是看看！”雲愉安耿著脖子，“別磨磨唧唧，聲音放輕些。”

    鬆犁不敢攔，只能幫著雲愉安一起翻櫃掀灶屜。

    兩人藉着廚房裏幽暗的燭光輕手輕腳地找，雲愉安摸上一處倒扣的搪瓷海碗，小心掀開，熱霧從裡飄泊而出，直衝鼻尖。

    他猛嗅一陣，連忙朝後招手：“鬆犁，快拿個小碗過來！”

    鬆犁輕手輕腳遞去碗筷，雲愉安一面張望窗外，一面動作飛快地將海碗裡的麪條夾出來。

    濃濃的蔥香縈繞，麪條裹滿了深色的湯汁，表面撒了小把芝麻碎，還鋪著好些肉醬。

    他不敢夾太多，勉強夠裝一碗後，就重新蓋上倒扣的搪瓷海碗，端著噴香的麪條躲在灶下大口吃起來。

    甫一入口是油潤的蔥香，麪條半點不軟爛，勁道彈牙呲溜就吸進嘴裏。裹麪條的湯汁鹹香適口，濃郁的蔥油味中還有醬香，滿口滋味讓雲愉安半眯眼睛咂咂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