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他是下下策
又是連日大雪,街前掃路的人沒日沒夜忙,盼著天公作美能消停幾天,讓他們喘口氣。
各府門前小廝一日也要跑好幾趟,將門口積雪收拾乾淨,以防路滑摔了主家吃罪。
定遠侯府內。
陸允桓緩緩將清透酒液倒入酒盞,透過重重燭火,目光落在對面一身玄色勁裝的少年身上。
“好不容易回府一次,怎麼不換常服?”
陸時棠坐得端正,俊美無儔的面容不帶一絲表情。
“麻煩,一會兒要回戍營。”
“你。”陸允桓重重擱下酒盞,“你當府裡是什麼,過路的腳店?來了便走,多留一晚也能要了你的命?”
“侯爺息怒,我並非此意。只是指揮使幾次下令催促,不得不回。”
少年眉眼堅毅,挺拔身姿如一柄打磨雕琢以待出鞘的利刃。
曾經陸允桓以為,這柄利刃會為他所使,為侯府未來開闢疆土。但如今利刃有了自己的鋒芒,甚至連近也近不得身。
“你我父子,何須這樣針鋒相對。”
“侯爺,我很早就說過。在外,我會尊您一聲父親,在內,就不必虛以委蛇了。”
“什麼虛以委蛇,這就是你與親父說話的態度嗎。”陸允桓冷哼,“我將世子位予你,並不是讓你處處同我唱反調的!”
少年抬起眸,眼底是一片陰翳:“沾您的光,外人喊我一句小侯爺,但你我都明白,選擇我只是你不得已而為之的下下策。”
一聲譏誚的笑溢位唇齒:“所以,請侯爺不要再說什麼父子情了。我會做好分內之事,如您所願向上爬,以保您後半輩子能延續榮華。”
“陸時棠……”
“您就當做這是一場交易,表面功夫遮掩一二也就罷了。”
“豈有此理!”
寬大的袖袍掃向桌案,盛滿酒液的酒盞哐啷落地,碎成幾瓣。
定遠侯夫人被酒液濺了滿臉,保養得宜的雍貴面容蓄起怒意,將銀筷拍在桌上,抬帕狠狠擦拭。
“還讓不讓人用飯了!”
怒火燒到頭頂的陸允桓發作勢頭被生生掐滅,訓斥的話堵在喉嚨,覷向她艱難嚥下。
“是這臭小子起的頭,我不過說了兩句,你瞧瞧他像什麼樣子?”
“他哪個樣子,他這個樣子不是你造成的嗎。”定遠侯夫人沒好氣將帕子丟開,“棄了他十幾年,才接他回來收拾爛攤子,還肯保你後半輩子享福,你就偷著樂吧。”
兒子不理,夫人不幫。陸允桓一個頭兩個大,但從前的事情心虛難辯口,只能攥緊了拳砸向膝頭。
定遠侯夫人看著涼透的菜,也沒了吃的心思。
她撫裙起身,立時有僕婦伸手來扶。
“時棠,明日是你的生辰。”
華貴的裙袂停在少年身前,定遠侯夫人側首道:“本是打算為你過生辰,才讓董指揮使提前一日催促你回來。不過眼下看,還是我思慮不周。”
“將東西取來。”
“是,夫人。”僕婦腳步穩快而去。
片刻後,那僕婦取回了一隻匣子,雙手舉於頭頂前遞。
“聽董指揮使說,你的弓術很好。均兒從前也愛弓箭,但他身子不好,甚至連弓也拉不開,每每去皇家秋獵,只得抱一本書眼巴巴偷看那些兒郎縱馬射獵。”
定遠侯夫人將匣子交予陸時棠,眼角微有溼潤。逆著光影陸時棠未看真切,只是一晃眼,她又是溫柔雍容的模樣。
“提早一日祝你生辰快樂。”
陸時棠抿了抿唇,手中匣子微重,匣內應當是一把用料很好的弓。
這是他平生收到的第一份生辰禮,儘管送禮之人大約是對逝子移情,纔將這份心寄在他身上。
定遠侯夫人眉目溫和,並不像薛音兒美豔之餘常年透著偏執的癲狂恣意。
同樣是母親,為何定遠侯夫人會記得陸成均喜愛弓箭,薛音兒卻只會鞭打他後又抱著他痛哭。
陸時棠從來也想不明白。
他微垂眼簾,低聲道:“多謝夫人。”
隨後起身帶上匣子,邁出了燈火重重的廳室。
廳室外,辛元兒抱著傘打哈欠,見他出來,連忙開傘舉起,奈何個子太小,連陸時棠的肩頭都夠不著。
“咱們去哪兒,去你的院子嗎?”
“回戍營。”
“啊,那太可惜了,我還沒住過侯府呢,本想著回頭可以和阿奶吹噓一番,要不住一晚吧?”辛元兒舉著傘蹦蹦跳跳。
“你話很多。”
……
風雪將二人聲音掩去,定遠侯夫人目視少年遠去,微不可聞一嘆。
“你瞧瞧,他就是這個死德行。好心好意打算明日為他慶生,尋常人給個臺階也就下了,他呢,半點不領情。”
陸允桓哼哧道:“性子是半點不像我,和他那個瘋娘一模一樣。”
話說出口,陸允桓就後悔了,好端端提薛音兒做什麼。
果不其然,定遠侯夫人掃袖轉身,狠狠瞪了他一眼:“像你才更糟,薄情寡義欺內瞞外。”
“夫人吶……這話太重了。”陸允桓討好道,“我讓人把菜熱一熱,先坐下吧。”
“我管你重不重,自己愛吃慢慢吃吧。”她冷哼一聲,扶了扶頭上珠翠,扶著僕婦的手離去。
一干婢女跟著定遠侯夫人烏泱泱出了廳,屋裏伺候的人則將頭埋低。
陸允桓與一桌冷菜乾瞪眼,氣得踹向桌腳。
“自己吃就自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