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晴無風，賀陽伯府的馬車踏著路面殘雪，行至雲國公府門前。

    賀嬌先是依禮去見了國公夫人，才由紅葉引著轉至清籬苑。

    清籬苑的上空遠遠可見滾滾濃煙，待踏進院門，煙氣更為嗆人。賀嬌捂住口鼻忍不住咳嗽，抱琴在旁忍不住道：“紅葉姑姑，院裏這樣嗆人，莫不是起火了？”

    可見一路過來的婢女小廝神色如常，若真起了火，也不會這樣鎮定。

    紅葉笑道：“是裡頭在燻肉呢，今日二小姐特意囑咐過，燻肉有煙氣，不必擔憂。”

    賀嬌主僕將信將疑，哪有閨秀的院子裡這般煙熏火燎，但到底在旁人府中不好多問。

    “奴婢便送到這裏，賀小姐請入內。”

    賀嬌頷首，同抱琴徑直朝裡走去。

    繞過兩側灌叢，遠遠見石亭內幾抹纖細身影。三名淺青色衣衫的婢女排排坐在一側，膝上各擱著一隻竹籃，正一面說笑一面給竹籃裡的板栗剝殼。

    石桌旁，另一名淺青衫婢女攬袖磨墨，而倚靠石桌邊的少女單手撐腮，執筆謄寫著什麼，濃密捲翹的長睫微微半低，如兩把小扇子。

    “淮竹，你說雞翅是做檸檬蒜香好，還是辣子孜然好？”少女輕咬筆桿。

    “奴婢覺著都好，陸小侯爺定都喜歡！”

    反正小姐做什麼都好吃，哪用挑的。

    “那就雙拼吧，這樣兩種味道都有了。”雲知渺蘸墨寫下菜名，略略吹乾墨跡。

    紙折上首寫著“生辰餐單”，細數下來已有十幾樣菜之多。

    臘月十三便是陸時棠的生辰，她這兩日思來想去，想不出送什麼生辰禮合適，乾脆為他準備一桌慶生菜。

    亭外，賀嬌駐足看了一會，低囑著：“坐著的應就是雲二小姐了，提好禮物，臉上帶些笑，今日必得將事情打聽出來。”

    “是，奴婢明白。”

    兩人深呼一口氣，踏著石階上前。

    雲知渺聽見腳步聲側首，杏眸望向來人。

    “雲家妹妹在寫什麼呢，這樣認真，我遠遠瞧著你的模樣，好似畫中仙子般，險些看愣了神呢。”

    賀嬌笑容璀璨，行走利落生風，鬢上步搖卻只漾開小小弧度，儀態極好。

    雲知渺擱筆起身，略略福身行了平輩禮。

    還未等她問詢，賀嬌便自報家門。

    “妹妹應當是沒有見過我的，我是賀家嫡孫女，單名一個嬌字。祖父與雲國公素日交好，一直聽聞雲公家中有位淑麗無雙的妹妹，今日算是見著了。”

    說著，賀嬌朝抱琴招招手，抱琴立時雙手捧著兩隻相疊的錦盒，遞到雲知渺面前。

    “這是湘闕齋新一季的頭面，想著給妹妹做見面禮，妹妹姿容出衆，戴些俏麗首飾是錦上添花。”

    主僕二人端著同款笑容，抱琴更是嘴角都快咧到耳根，生怕旁人看不出她的熱情模樣。

    雲知渺還一字未說，便聽得兩人噼裡啪啦倒豆子般說了一堆。

    她有些招架不住對方的自來熟，微微笑著：“原來是賀家姐姐，不知姐姐今日要來，未備禮相迎，知渺失禮。”

    淮竹動作利落地收了桌上的紙硯，青竹芸竹鈴竹將竹籃拿回小廚房，須臾後捧著茶點回來。

    賀嬌眼尖地瞧見點心裏正有她昨日吃過的，其餘未見過的亦是樣式獨特，遂心中一動，更加確認此行無錯。

    “瞧妹妹這裏的點心，比我府上精緻許多呢。”

    “都是平日無事做的，賀家姐姐若不嫌棄嚐嚐看。”

    賀嬌也不推脫，拈起一枚她未見過的點心，細細端詳。點心上款下窄呈倒塔形，外層是酥殼，表面呈虎皮狀的金黃色澤。

    她淺咬一口，裡頭並非是蓬鬆的麪點，而是如凝乳般的溫熱內陷，與外層的酥殼軟脆相合，濃濃的蛋奶香縈繞舌尖。

    賀嬌還記得要維持矜持姿態，儘管恨不得兩口塞進嘴，仍舊保持優雅吃相。

    她一面不著聲色將自己未吃過的點心都嚐了個遍，一面同雲知渺熱絡地談閨中話題，說起城中的胭脂水粉首飾衣衫滔滔不絕。

    雲知渺一一微笑應和，實則有些頭大。她和賀嬌往日無交，賀嬌今日突然造訪，總不會是爲了同她聊扯這些。

    果不其然，賀嬌繞了一個大圈子後，終於切入正題。

    “下月是我的生辰禮，就在元宵後一日，妹妹若無事，可一定要來呀！”

    抱琴順勢遞上花箋，恭恭敬敬地雙手捧給雲知渺。

    花箋做工精緻，燙金的簪花小楷撰寫邀詞，又以綢帶繫好，無不體現主人用心。

    雲知渺微微驚訝，不曾想過賀嬌會邀她，但細想賀陽伯府與公府關係上佳，許是賀陽伯授意，讓小輩也交往一二。

    她淺笑接過花箋，音色甜軟：“賀家姐姐相邀，我定如期赴約。”

    賀嬌心下一喜，很好，事情已經成功一半，接下來只要……

    “妹妹能來，我歡喜至極。”輕咳兩聲以正音色，賀嬌話音一轉，“只是生辰宴在即，我卻有一愁事，心煩得厲害。”

    “何事所擾？”雲知渺眨眨眼睛。

    “說來也是小事，宴上要備點心待客，我命人在坊間尋了許久，也找不見合心意又撐起排麵的。”

    賀嬌幽幽一嘆，忽而俯身向前，親暱地攥住了雲知渺的雙手。

    “不知妹妹可否幫我一個忙，將你府中擅白案的廚子接我一用。”

    賀嬌水靈靈的雙眼往石桌上的點心望一眼，意有所指。

    面前的少女卻道：“府中不曾有擅白案的廚子，這些是我自己做的。”

    “是，是。”賀嬌一副瞭然模樣，又換了個說辭，“那妹妹可否將……替你打下手的廚子借我一用。”

    她自覺暗示得十分到位了。

    少女還是搖頭：“沒有廚子給我打下手，平日都是淮竹她們幫忙。”

    賀嬌表情微頓，輕蹙眉頭。只是借個廚子這種小事，沒道理這樣拒絕吧，兩家多有往來，按理說她都遞了橄欖枝，對方做個順水人情也就是了，她又不會將廚子扣下不還。

    “妹妹你……”

    賀嬌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