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老夫喝了半輩子茶，一聞便知曉優劣。”賀陽伯開懷一笑，將茶罐放回錦盒，抱起了盒子，“如此我就不客氣了，回去替我向雲公帶聲好。”

    雲管家應下，又指了指小廝捧著的另一隻食盒。

    “這是府上二小姐親手做的點心，也是小姐的一點小心意。”

    賀陽伯撫須揚眉，有些意外。雲公家的大姑娘他是見過的，溫淑大方，教養得極好。二姑娘卻不曾見過，前幾日雲公急吼吼地朝他借人尋女，想必是極寶貝這個小女兒。

    “有心了，老夫正愁沒有點心配茶，正好嚐嚐雲家丫頭的手藝。”

    賀陽伯笑呵呵也攬下那方食盒，吩咐下人將雲管家送出府，便帶著東西朝偏廳去。

    偏廳中央是一方楠木雕的茶桌，浮雕做八仙過海樣式，一條蜿蜒水槽形似雲河，意趣十足。

    茶桌旁擺著銀爐與玉勺，專用做煮水。

    賀陽伯一向挑剔，煮茶之水需得取用山泉或梅枝雪水，他屏退了下人，獨自煮水泡茶，打算嘗一嘗新茶。

    沸水入杯，茶香溢滿偏廳，賀陽伯嗅著蓋碗喟嘆一聲，執起杯盞小口品茗。

    偏廳珠簾撥響，一身茜紅絨衫的少女提裙入內，髻上釵環輕曳，伴隨一聲嬌蠻的輕喚：“我一猜便知祖父在這裏！”

    賀陽伯正沉醉於茶香，略略一抬眼朝少女招手：“嬌嬌來啦，快坐，祖父為你添一杯，是雲國公新送來的好料，十分潤口啊。”

    賀嬌嗔怪一聲，嫩如水蔥的手執起杯淺抿，略略苦澀的茶湯蓄於舌尖，同平常家中那些茶葉沒什麼兩樣。

    “也是苦的，和祖父藏著的那些無甚差別，沒意思。”

    “嗬，那是你不懂茶，這金駿眉的工藝是——”

    “哎呀祖父！嬌嬌不想聽這個，您日日說我的耳朵都長繭了！”賀嬌雙手捧腮，水潤潤的唇不滿地撅起，“您到底有沒有替嬌嬌打聽啊，下月便是我的生辰了，待客的糕點至今都未定呢！”

    “不是讓你去寶沁坊定嗎，各家都是如此，無甚好挑的。”賀陽伯啜飲著湯，吹拂杯中熱霧。

    “就是因為各家都如此，孫女纔不想從寶沁坊定！”賀嬌鼓起腮幫子，麵露不滿，“和旁人都一個樣哪裏好了，寶沁坊的人也不曉得出些新花樣，來來回回便是那幾種。”

    “祖父不懂，祖父只懂茶道。”

    賀陽伯搖頭晃腦，眯著眼睛自在其中。

    “喝您的茶吧，我去問母親！”

    賀嬌氣呼呼地提裙起身，寬大的袖袍差些掃落桌旁的食盒。她急忙扶住，那食盒的蓋子卻被顛鬆向外滑開，露出一角潔如白玉的小方塊。

    “這是何物？”她頓住動作。

    “哦……也是雲家送來的，說是雲二丫頭親手做的點心。”

    賀嬌將食盒蓋子整個掀開，得以看清食盒內全貌。右側擺放她方纔見的白玉方塊，玉色中透出深淺不一的嫣紅與淺棕，左側是一顆顆圓潤飽滿的團球，煞是可愛。

    兩種點心模樣新奇，她從前未曾見過，忍不住便拈起一塊白玉方塊咬下。

    初入口是濃郁的乳香味，極易抿開，酥甜中帶有微微果酸，又有帶乾果的油潤清香，滋味不同尋常。

    賀嬌明眸一亮，小口吃完後，纖纖玉手又伸向一旁的圓球狀點心。

    一顆圓滾的點心拈在指尖極輕，咬開內裡卻是別有洞天，甜軟的內餡帶有絲絲韌意，富有嚼勁卻並不粘牙，三兩口吞下，口齒間盡是酸甜果香。

    賀嬌用帕子擦了擦指尖的粉屑，沒忍住又重新拿了一顆吃下，這一顆的內餡是另一種口味，微微的苦澀帶著濃郁醇香，是從未嘗過的滋味。

    賀陽伯瞧她吃得歡，也隨手拿了一塊白玉小方糕咬下。

    “味道不錯啊，不大甜膩，正適合配我這壺好茶。”

    他撫須點頭，正要再去拿，賀嬌卻啪地將蓋子合上，整盒抱進懷裏。

    “祖父去寶沁坊尋你的配茶點心吧，反正對您來說無甚差別！”

    她朝賀陽伯做了個鬼臉，抱著食盒便碎步跑出了偏廳。

    “嘿，這丫頭，記仇的很。”

    -

    賀嬌一路小跑回臥房，將身邊伺候的婢女抱琴招進裏間，寶貝似地將食盒拿給她看。

    “抱琴你瞧瞧，我的生辰宴上，用這個招待女賓如何？”

    抱琴方到二八年紀，眉眼生得周正俏麗，是與賀嬌一同長大的家生子。

    “小姐從何處尋的新糕點，好生精緻。”

    賀嬌撥了撥髻上流蘇，尖尖的下巴揚起：“精緻是次要，寶沁坊的東西哪樣不精緻，不過是拿銀錢堆的噱頭，嘗幾口便膩得倒牙。”

    但這一盒卻不一樣，口味新奇獨特，便是連她那素日不喜甜食的祖父都誇了，若放在生辰宴上招待來客，必讓人讚不絕口。

    她每樣挑了一顆拿給抱琴，剩下的又小心蓋好收起，準備留著自己吃。

    抱琴嘗得仔細，微微思襯後纔開口。

    “白玉方糕似是加了牛乳，裡頭酸酸甜甜的果脯是何物，奴婢倒是嘗不出來。另有這圓團的內陷，晶瑩剔透軟而不粘，也不知是用什麼做的。”

    “是啊，做點心的人心思真巧，竟能想出這樣的做法。”賀嬌纖白的指尖繞著髮絲把玩，喃喃道，“得去雲國公府同那雲二小姐套套近乎，將這做點心的人打聽出來。”

    “小姐是說，這盒點心是雲府送的？”

    “是啊。”賀嬌道，“祖父說是那雲二小姐親手做的，想來也是雲府貼金的說辭。”

    她們這些閨閣裡蜜罐泡大的嬌小姐，平日十指不沾陽春水，哪裏擅庖廚之事。

    但女子對外要經營名聲，她自過了及笄禮後，也常聽母親囑咐，尋常送些婢女代勞的繡品贈予同齡閨秀，稱是自己做的女紅。

    大家都是如此心照不宣，後宅不成文的禮節罷了。

    賀嬌深思片刻：“明日咱們便去雲府，你去備些禮物。”

    抱琴應聲去辦，衣襬捲過珠簾漾起清脆聲響。

    賀嬌心中有了主意，便愉悅地抱起食盒蹬掉繡鞋仰躺上榻，從枕頭下摸出話本興致勃勃地看起來。

    話本寫的是狐仙與書生的纏綿糾葛，她一面看著，一面忍不住開啟食盒拿了點心吃嚼。

    書頁一張張翻過，待看到結局，竟是書生得了狐仙相助金榜登科，卻怕狐仙阻止他尚公主，雖尋了道士將狐仙殺掉。

    “什麼破書！”

    賀嬌看得心頭窩火，摔了話本，正欲再吃一塊點心壓壓鬱悶，摸去卻發現食盒已經空了。

    她哀呼一聲，呈大字往榻上一躺，心更空落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