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虎撓撓咯吱窩，又放在鼻子前聞了聞，嫌棄地皺起眉頭：“是咱們好幾日沒洗澡，身上餿了吧。”

    “也對，都蹲牢子了，也沒法子講究。”

    孔秋山撥開草堆往地下一趟，雙手墊在腦後長嘆：“虎落平陽啊，都怪那個姓雲的臭丫頭，要不咱們也不會被抓。”

    “可不，那天秋山吃得最多，憋了一路最後還是拉褲兜。”一絡腮男子唏噓著。

    “老朱！你能不能不要再提這件事了！”

    “我就說說咋了嘛，這裏又沒外人，關的都是咱兄弟幾個。”

    “反正不許再提！”

    一側，背對眾人躺著的男子翻身坐起，不耐地以指關節敲響身下石板。

    “都別吵了，不丟人是嗎？”

    幾人霎時閉了嘴，牢內安靜一片。

    “大哥……咱們以後怎麼辦，不會真要一輩子去挖礦吧？”孔秋山小聲道。

    朝廷對於山匪處置極嚴，但凡手上沾過無辜人命的，斬首都是輕。

    但西山寨眾人一向只求財，三無不時綁些路過的肥羊搜刮金銀，加之裴川勒令過寨中人不得隨意殺人，不得欺辱良家婦女，這兩日審訊，他們一番坦白交代後，倒也沒有被拉去砍頭。

    頭是不用砍了，判去黑水山挖礦也沒好到哪兒去。

    一旦入了礦場，非死不能出，一日十二個時辰有八個時辰都在幹活，哪怕犯懶一會兒，勞工都會揚起鞭子抽打。若有反抗，守礦的那些兵頭子可不是吃素的。

    “咱們手上無刃無刀，也沒法從這破牢逃出去，真進了礦場，就是待宰羔羊啊！”

    裴川倚靠石壁右腿曲起，長長的額發遮住濃眉，略薄的唇緊緊抿著。

    “逃是逃不出去的，此處將我們寨中兄弟分開各處關押，便是我們幾個想法子逃了，也無法將全部人都救走。”

    他摩挲著掌心的薄繭，黑瞳中似壓著一片翳雲，晦暗不明。

    “去礦場也沒什麼不好，或許另有出路。”

    “大哥莫不是已經有計劃？”孔秋山一骨碌坐直身體。

    裴川笑了笑，沒有答話，只是抬眼瞥向鐵窗欄外手持火把路過的人影，豎起食指壓在唇上。

    -

    “這一盒是雪花酥，這一盒是麻薯，那一盒是椰蓉條。”

    雲知渺如數重複著，將三個扁平的紅木食盒摞起放進一隻大提籃，遞給面前人。

    “都是耐久的點心，能放上半月，不過得防潮，平日不吃的時候要將蓋子合緊。”

    “記住啦記住啦，我會提醒陸哥哥的！”

    辛元兒提著籃子，朝她伸去笑臉：“雲二小姐，這些點心都是什麼味啊，瞧著怪精緻的。”

    “拿回去嚐嚐不就知道了，這麼多點心阿時一個人又吃不完。”雲知渺道。

    “他纔不肯呢，每回雲二小姐讓我帶回去的吃食，千求萬求他就只肯分給我和彭大哥那麼一丁點。”辛元兒伸出一個小拇指比劃，“陸哥哥是小氣鬼！”

    雲知渺忍俊不禁，兩靨酒窩淺淺。沒想到陸時棠還會護食，倒和雲愉安一樣小孩兒氣。

    她側首吩咐曉兒再去取一份，同樣是三盒扁食盒套進大提籃交予辛元兒。

    “這些你拿去同彭大人他們分一分吧，先前從西蒙山回來，勞他們一路護送，也還未有機會感謝。”

    辛元兒兩隻手提上沉甸甸的提籃，笑出八顆潔白牙齒，好話不要錢似往外吐。

    “多謝雲二小姐，您廚藝又好心又善良，是上陽都最最好看的姑娘！”

    “你纔多大，還知道什麼是好看呢。”雲知渺輕笑起來，忽地想起什麼，朝身後道，“淮竹，將那小帽子拿來。”

    淮竹應聲去取，回來時手中拿著一隻鵝黃色毛絨織帽。

    見辛元兒兩手都提了東西，雲知渺便俯身為他戴上，帽子大小正合適，剛好遮住他寸發的圓腦袋。

    她將兩隻繫帶打了個蝴蝶結，滿意地點點頭：“大小正好，如今天冷你光著腦袋容易著涼，頭髮長出來還要許久呢。”

    “給……給我嗎？”

    辛元兒仰頭望著面前姝色無雙的少女，聲音很小地確認一遍。

    那帽子用料極好，他說不上是什麼毛料，但只在街上瞧那些富貴人家的小少爺戴過。

    雲知渺道：“自然給你啊，是淮竹親手縫的，她手可巧啦。”

    說罷，她望一眼窗外天色，雲翳又漸漸遮蔽下來。

    “快回去吧，待會兒又要落雪了。”

    上陽都的冬天十日有八日都在下雪，前世她生活在南方，頭幾回見著雪還能趴在窗邊看好久，如今是見怪不怪了。

    辛元兒眸光閃爍，須臾後重重地點了點頭，朝雲知渺與淮竹各鞠了一躬，提著兩隻大籃子碎步跑了。

    屋外冷風吹向面門，他呼了一口氣，白霧散向空中，頭頂暖融融的觸感使他忍不住彎起嘴角。

    回頭望一眼屋中水藍色衣衫的少女，他恍惚地想了好多事情。

    他的阿孃在生下他之前，也懷過一次胎，只是因為他那賭鬼爹找人瞧過，說是女胎，便一碗藥端給阿孃將胎落了。

    如果他那個未出世的姐姐活著，應該與雲二小姐一般大吧。

    或許他的姐姐也會給他織帽子，給他做點心吃。

    風吹得更大了，辛元兒吸了吸鼻涕，踩著石路走遠。

    -

    賀陽伯府，正廳。

    雲府管家朝上座的賀陽伯深揖一禮：“我家公爺說，前些日子多謝賀伯爺相助，特備上薄禮，望伯爺不要嫌棄。”

    賀陽伯雖年近花甲，卻精神奕奕不見一絲白髮，他端著青瓷茶杯小口啜飲，哈一口熱氣道：“雲公真是太客氣了，一點小忙何足掛齒，給我送禮做什麼吶。”

    “我家公爺與賀伯爺交好，自然知曉您不愛那些黃白之物，都是府上新得的好茶。賀伯爺喜茶，公爺亦是記得的。”

    聽罷，賀陽伯忙放下茶杯起身，抖抖袖子去開錦盒。

    三隻深口瓷罐整齊擺放在錦盒中，他拔開蓋子深嗅，面帶陶醉。

    “香，極香，這是金駿眉吧？”

    “是也，賀陽伯真是極懂茶。”雲管家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