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長了嘴，就要說話，我們管不住旁人。可我們自個兒也有嘴，旁人說到我面前，我便說回去，總不會讓自個兒氣著。”

    她雙眸明亮無波，兩靨笑意淺淺。

    “輿情向來如此，一些捕風捉影的事只要有些嚼頭，便會被拿來當做飯後談資。可人的忘性也總是很大，天大的事情只要與自己不相關，過些時日也就忘了。”

    雲國公與國公夫人對視一眼，雙雙嘆氣。

    他們哪裏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事關自己的女兒，心緒難平罷了。

    若雲知渺是個性子軟面皮薄的，聽到外頭的風言風語，指不定會做出什麼傻事。

    那些唾沫橫飛的人，難道就不曾想過，自己隨口的議論，會毀了旁人一生嗎。

    國公夫人雙眼微紅，抬帕印了印眼角：“也罷，我兒想得開，我與你爹爹便也放心了許多。左不過熬這些日子，等事兒過去。”

    只是可惜，如此這般，往後女兒的名聲便不好了，親事未免要更頭疼些。與公府門楣相當的人家，哪一戶不是挑剔的，那些低一頭的她也不捨女兒嫁去吃苦，實在為難。

    國公夫人喟嘆一聲，將擔憂壓在心底。

    雲知渺雙手拍掌，笑吟吟道：“天大的事兒也沒有吃飯大，大家快吃吧，再不吃爐裡碳火都要燒滅了。”

    飯桌上的氣氛總算沒有那般壓抑，眾人又紛紛動了筷子。

    雲愉安狠狠地咬下一口牛肉，嚼得嘎吱作響：“二姐說得對，都是些沒長腦子的傢伙，若他們再說，我便一頓臭揍，打得他們說不出話。”

    眾人瞧著雲愉安的細胳膊細腿，皆是笑起來。

    爐中碳火猩紅明亮，鍋子裡咕嘟咕嘟冒著泡，滾沸的金湯滿室飄香。

    廳外風雪依舊洋洋灑灑，暖融融的光透出了窗子。

    人生苦短，自有歡喜為佳。

    -

    飯後，雲知渺坐在清籬苑的石亭中，愜意地仰躺搖椅。

    搖椅上罩著完整的毛皮套子，是青竹前些日子手縫的，毛皮套上又墊了棉花扁墊，厚實蓬鬆，人躺上去很是暖和舒適。

    石桌上小陶爐燒得旺，圍爐邊擺著數碟青花小盤，兩隻碟子裡是雪花酥，三隻碟子裡摞滿蜜橘與紅柿。

    曉兒夾起其中一碟裡圓扁的糯米餈，放於縱橫相交的方形烤網，炙熱的溫度讓雪白的糯米餈逐漸染上熟黃色澤，餈粑膨成小鼓包，噗地咧開小口，香氣四溢。

    “破口了就能吃了，別烤太久會糊的。”雲知渺捧著手爐，縮在躺椅上，像只躲懶憨足的貓兒。

    曉兒咧嘴點頭，用木籤將餈粑串起來，在一旁的紅豆粉碟裡滾一圈，張口咬下。

    烤過的餈粑軟糯蓬鬆，又有燒炙香，紅豆糖粉中加了磨碎的花生粒與少許紅糖，絲絲微甜恰到好處。

    剛烤好的餈粑有些燙嘴，曉兒一邊吃一邊不停呼氣，鼻尖都是紅撲撲的。

    四個竹也圍在爐邊，挑自己中意的食材放上爐子。

    烤橘子健脾開胃，烤柿子生津潤肺，雖說功效微乎其微，不過也就圖個樂趣。

    雲知渺晚飯吃得多，這會兒還撐著，讓她們自個兒邊烤邊吃，眯起眼睛小憩。

    亭外落雪紛紛，幾個婢女圍爐烤物，笑聲清脆。

    待桌上的食材都烤完了，她們輕手輕腳地收拾乾淨，纔將雲知渺叫醒。

    許是夜晚院中溼潤的空氣聞著舒適，雲知渺不大想挪動，便讓芸竹鈴竹將火盆搬來亭內，半倚在搖椅中賞看雪景。

    曉兒塞給她一隻烤得熱乎乎的蜜橘，她握在手中把玩，銅盆中銀碳燒得旺，她蓋著厚毯亦半點不覺冷。

    今夜星月暗淡，天幕漆黑一片，唯有大雪紛揚。

    石亭旁靠著院牆的高樹忽而簌簌響動，積雪落進了泥裡，繼而有輕盈的落地聲緊隨其後。

    她坐直身體小心看去，卻見一抹高挑身影從陰影中走出，抬手拂開肩頭落雪。

    “陸時棠？”

    她詫異不已，掀開膝頭厚毯準備起身：“你怎麼翻牆進來啊。”

    修長的手按住了她掀毯的動作，重新將厚毯蓋好，半蹲下身與她平視。

    “別起身了，蓋著暖和。”少年依舊是一身玄衣，高高紮起的烏髮落了好些雪花，“我只是來見姐姐一面，一會兒就走了。”

    雲知渺望向那雙純粹無塵的眼睛，有些無奈。

    夜裏翻牆會面，陸時棠從哪兒學的。

    但細細一想，近日她流言纏身，他若從正門進來被人瞧見，恐又要讓那些人編排。

    所以他該是為她考慮。

    她抬手替他掃開發上的雪，笑道：“你來晚了一些，先前曉兒她們還在亭裡圍爐烤果，現下都吃完了。不過……你來見我有何事？”

    少年彎彎唇角，很是歡喜她的親近動作，低喃著：“就只是想見姐姐。”

    他的眸水光灩瀲，似藏了一片星河，眼睫下鼻樑筆挺，菱唇鮮豔。

    雲知渺動作一頓，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前兩日做的那個夢。

    她唾棄自己一句，將手收回。

    少年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眸色黯了黯，旋即又乖順地笑起來：“我開玩笑呢，其實是有事同姐姐說。”

    “何事？”

    “明日不要出府，可穿戴精神些，會有人上門。”

    “誰人上門，來找我嗎？”雲知渺歪了歪腦袋，疑惑不解。

    陸時棠微笑道：“明日你便知道了。”

    “竟還同我賣關子。”她嗔怪道。

    她又追問幾句，但少年含笑不答，抬手替她攏緊肩上外披，起身準備離去。

    臨走前，還順走了她手裏的烤蜜橘。

    少年來時無影去時無蹤，也不知如何翻上樹的，在樹上遠遠同她招手告別，便躍出了高牆。

    雲知渺來回想了半晌，還是猜不出明日會有誰來找她，索性也懶得想，裹緊毯子入屋睡覺。

    清晨陽光豔豔，雲知渺晨起洗漱後，打著哈欠被淮竹拉到梳妝檯前盤發。

    她素日不怎麼出門，淮竹大多都只給她梳單髻。

    此時淮竹正為她抹髮油，她驀地想起昨夜陸時棠的話，說道：“今日梳個精神些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