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我心悅於她
“此次共拿下匪者一百一十六人,且戍營無一人傷亡,你功勞不小。”
案几旁,董指揮使合上信折,撫須一笑。
“剿匪本來是府衙的差事,與我們戍營不相干,不過也算小功一件,我會替你報上去。”
座下少年整理著腕帶,說道:“這不是我的功勞,是雲家二小姐的。她事先透過食物相剋,致使匪徒中毒無力,戍營才能不費一兵一卒將人全數帶回。”
“哦?”
董指揮使搔了搔下巴:“倒是個聰明的丫頭。”
“所以有勞指揮使上報時,將她名字寫下。”
少年從袖袋中拿出一份信折,置於案几。
“具體事由,我已寫在其中。”
董指揮使微一挑眉,翻看信折後粗略掃幾眼,卻訝然道:“你是想……”
“是。”陸時棠簡短地答了一字。
“可以,合乎章程,禮鑑司那邊會按規矩辦。”
董指揮使朝椅背一靠,望向俊美清朗的少年郎,收起公事公辦的態度,忍不住揶揄:“不過我說時棠啊,這姑娘失蹤,你連夜便帶人出城去尋,如今又要給她功勞過明路……”
上陽都的流言傳得比風都快,他今早出府時,也聽女眷嘀咕了兩嘴。
一個未出閣的年輕姑娘沾惹上這般流言,多半是要被人說下半層皮的。
陸時棠的封信折報上去,倒是可以替這雲家姑娘解了流言纏身之擾。
定遠侯府與雲國公府素日無交,陸時棠總不能是看在人情的份上,做到這個地步。
“你小子是不是——”
“是,我心悅於她。”
陸時棠的聲音如清凌凌的水,微垂的眼睫下雙眸澄澈。
他的心意,從來都不加遮掩,只是獨獨對她時難宣於口。怕捧出全數將她驚走,怕她不喜,怕她嫌惡。
畢竟他這樣一個人,是親父親母都厭棄的存在。
當那一絲月光照進他的世界,將他從沉沉湖水中拉起時,他灰白一片的心海纔有了寄託。如此,他甘願虔誠奉上全部的愛意。
董指揮使聽他如此說,哈哈一笑。
“平日見你成天板著個臉,日日留在營裡過夜,身邊全是彭奇他們這樣的莽漢,富貴人家子弟的紅袖添香是一樣不沾,還當你……咳咳……”董指揮使連忙止住心裏話,話音轉了一個彎,“甚好甚好,你小子有我當年一半的風采,想當年我——”
“屬下告退了。”
陸時棠抬手行禮,轉身邁出了營帳,玄色袖袍掠過門簾。
董指揮使話還未說完,少年已經沒了身影,瞪著眼睛吹了吹鬍子。
“臭小子,氣性真大,話也不讓人說完。”他嘀咕道,“哼哼,當年我娶我夫人的時候,可比你能耐多了,你怕是八字都沒一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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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兩日雲國公府的二小姐成了上陽都的話題中心。
各家閒來無事便要嚼上幾嘴,繪聲繪色之言好似親眼目睹雲知渺失貞的經過一般。
有那訊息落後的,還納悶雲國公府什麼時候又多了一個女兒,聽旁人解釋是今歲才從莊子上接回來的小女兒,從前都養在鄉野,又嘖嘖說了聲“也是命苦”。
雲國公點卯時總要迎接一波同僚同情的眼神,就連雲愉安去書院上學,也有學子壓低了聲音在他身後竊竊私語。
府中收到好幾家夫人的花箋,都是些平日不大走動的人家,國公夫人氣得讓紅葉全拿去燒了,啐罵道:“一個個以為我不知她們打的什麼主意,專拿旁傢俬事尋樂子,也不怕爛舌頭壞腸子!”
一家人聚在飯廳晚膳時,都愁雲濃霧。
桌中央小爐子裡煨著酸湯牛肉鍋,是雲知渺特意煮的,尋常他們早就三五筷子夾得飛快,現下卻是安安靜靜,連咀嚼的聲音都輕得不能再輕。
雲知渺舀了一大勺酸湯澆在飯上,拌開送進嘴裏,杏眼愉悅地半眯,口齒間都是黃椒酸辣鮮爽的滋味。
她抬眼,國公夫妻正襟危坐地小口抿飯粒,雲愉安咬著筷子時不時偷瞥她一眼,而云輕宛維持吹湯的動作已經很久。
“你們怎麼都不吃,今日這個湯鍋味道很好的。”
雲國公忙拿小碗去盛湯,哄道:“吃的吃的,我兒做的菜一向是好,爹爹要多吃兩碗。”
其他人也動了起了,雲愉安夾菜大口塞進嘴裏,雲輕宛捧著那碗吹涼的湯一勺一勺地喝,大病初癒的國公夫人被酸椒嗆住,不停拍撫胸口,嚥了兩口白飯才止住辣。
“二姐,今日的菜真是太好吃了,我連碗都能舔乾淨!”
“湯也好,酸辣爽口,喝著身子都暖和了。”
“是也是也,連吃了好幾日藥,我這嘴裏發苦,總算不必用那些清粥了。”
……
氣氛好似是一如既往地熱鬧。
但云知渺靜靜看著他們強撐笑容說話,卻沉沉一嘆,放下了筷子。
飯桌上的話語聲戛然而止。
雲國公小心翼翼道:“兒啊,怎麼啦?”
雲知渺望向四人,無奈道:“爹,娘,姐姐,阿弟,你們不用這樣。”
雖說她這兩日都沒有出門,但多少也知曉外頭的話傳得多離譜。
她一個籍籍無名的人,居然能一朝人盡皆知,真是讓她嘖嘖稱奇。
國公夫人慾言又止,斟酌了半晌道:“渺渺,要不娘帶你去衡州散散心吧,那處風景極好,咱們住上些日子,還能去山裏遊玩……”
“散心好啊。”雲國公附和道,“不過再過一月便要除夕了,去衡州不好太遠,要不去澤州吧,離得近來回也方便。”
“國公爺說得有理,那就去澤州,那處是水鄉,我們也有宅子在那。”
“阿爹,阿孃。”雲知渺出聲。
兩人瞬間停了話。
“我知道你們怕我心情鬱結,這兩日來,全家人都順著我,連話都放輕了聲調,府中婢僕更是一個個寒蟬若驚,大氣都不敢出。”
廳內安安靜靜,唯有云知渺的聲音。
“真的不必如此,我好端端的,沒有因為旁人說幾句閒話就掉塊肉,每日照吃照喝,不是與從前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