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著回頭，竟然看到屠曉佳站在門前。

    她整個人灰濛濛的，兩腳下垂略飄在地上，已經是鬼魂了。現在變了鬼，樣子還是以前的樣子，我倒不怎麼怕。

    人死了以後，魂魄很快就應該去陰司報道，頭七之日可以返陽去見自己生前想見的人。賴住不走的，大多是心裏有事情沒有解決。屠曉佳被人殺死，我自然直觀地認為她是不甘心，所以即便我和她有仇，可以替她做點什麼的人也只剩下我了。

    而且殺她的人，多半是不希望她說出什麼秘密，屠曉佳生前最後沒有說出來的，就是我問她關於海鳴村的事了。

    那麼殺她封口，大機率也是和海鳴村有關。

    這纔是我今天一定要來的目的，我要弄清楚海鳴村這個我出生的地方，究竟藏著什麼樣的秘密，他們到底用我的蛋做了什麼。

    屠曉佳的鬼魂露出悽慘的神色：“你得回海鳴村。”

    她上來就和我說這個，倒是正中下懷了，我問她為什麼，她顯得有些惶恐。

    “你不回去，海鳴村的人也會來找到你。”她說，“他們會永遠無休止地追蹤下去的……那個藥，是崔演和海鳴村做交易弄出來的，我爸和杜叔一直幫著他把那東西做成藥丸和藥酒，售賣出去。但是那東西……是用來控制海鳴村以外的人的，吃下去以後，就離不開盤城了。”

    她突然這麼坦白我還有點不適應，就像有什麼東西逼迫著她，讓她在恐懼之下不得不做出取捨。

    離不開盤城，又有什麼意義？

    屠曉佳長期在外地，如果吃了藥不能離開盤城，那麼她應該是沒有吃過這個藥的，的確她之前提起拿我和村裏換藥的目的，也只是說他哥要吃，沒說她自己。

    我繼續問屠曉佳，既然代價是不能離開盤城，為什麼屠曉民需要吃這個藥，吃了這個藥的人離開了盤城又會如何。

    之前她說的，屠曉民不吃這個藥會成為海鳴村的一部分，又是什麼意思呢？

    屠曉佳驚恐地四處看了看，她怕的不是玄溟，而是其他的可能注視著她的東西，我也被她遊離的目光弄得頭皮發麻，彷彿真的被什麼東西看著。

    但我問玄溟周圍是否有東西，玄溟卻否認了。

    “我也不知道那個藥到底是怎麼做的。”屠曉佳緊張地說，“可能崔演知道，可能他也不知道。但是，杜叔是個修邪法的，他說這藥吃上能增加煞氣，平時可以防鬼纏身，殺生作孽，陰司也不來擒拿。死了以後，更是可以直接修成鬼仙，繼續保護家裏。我家做的生意髒，我哥每天打打殺殺，就需要這些，所以就……”

    “可你爸和杜陸都是死於崔演這個厲鬼糾纏，你哥也是因為這個出的車禍，這也沒防住鬼纏身啊？”

    “因為崔演不是普普通通的鬼，他是被胡四爺驅使去殺他們的！那個藥的確可以增加煞氣，也可以防住一些有修為的或是厲鬼，但是胡四爺這樣的大仙親自出手加持……不可能防得住！”

    屠曉佳說著，睜大眼睛，眼角幾乎要裂開：“還有你身邊這一位，我終於……終於……見到了……盤城的……”

    玄溟一臉冷漠，化成小黑蛇又盤在了我脖子上，還把頭扭進我頭髮裡。

    “看看，人家不想理你。”我說，“你繼續說清楚，那個藥還有什麼問題？”

    屠曉佳呆呆地看了我一會兒，說道：“那個藥……我早就嫁到外地去，原本並不知情。”

    她講道，自己年輕的時候是個大美人，在大學生還不吃香的年代，她就高瞻遠矚，花錢走關係拿了個一流大學的文憑，還順利地留在京城，嫁了一個京官。一路能走得這麼順利，當然離不開家裏父兄的照顧。而且她從小就知道，家裏一直做殺人越貨的買賣，黑白兩道最亂的那個年代，他們一家混得風生水起。

    屠曉佳曾親眼看著哥哥屠曉民催債，把老實巴交的農民工當著孩子的麵挖出一隻眼睛，看著父親屠國強談生意，酒桌上嘴一張一閉，就摔了幾千口普通人的飯碗。他們把打死的競爭對手拖到爛尾的樓盤底下埋起來，再重新招標拍下那塊土地重建，抹去一切痕跡。

    她自己沒有動手做過太髒的活兒，但卻吃著蘸了人血的紅利。她也認為這都是理所當然，相信弱小的人活該被踩在腳下，而他們家註定是天選之子，爲所欲爲。

    做生意的人多多少少都有點迷信，況且屠曉佳從小有陰陽眼，能看見稀奇古怪的東西，屠國強一家更對這些事情深信不疑。

    屠曉佳結婚前夕，是第一次屠國強向她提到海鳴村，說開中醫館的崔叔叔講，海鳴村有神通，一定要她跟著去拜拜。

    海鳴村，在屠曉佳聽來不過窮鄉僻壤，是她天生看不起的那種地方。她捨不得自己的名牌鞋子，不樂意沾那地方的窮氣，但是耐不住父兄說一不二的脾氣，她也就跟著去了。

    去了以後，就是個小漁村，沒覺得有什麼新鮮玩意兒。屠曉佳也沒看見什麼鬼怪，村裏人帶他們去懸崖下面一個洞祭拜，裡面連個神像也沒有，不知道拜的是什麼。拜了出來，村裏一個老太太抱著個三歲的小女孩，拿鋒利的木頭籤子，在女孩手臂窩裏戳了個洞，放出血來。

    那老太太讓他們每個人都喝一口小女孩的血。屠國強和屠曉民都喝了，屠曉佳覺得噁心，不想喝，但屠國強催促，她還是忍著喝了一小口，差點吐出來。屠國強很高興，給了小女孩兩塊巧克力，拉著一對兒女和小女孩合了影，說這是值得紀念的一天。

    之後的那天晚上，屠曉佳眼睛疼得像要崩出來，翻來覆去整夜沒睡，好像全身被勒住，五馬分屍一樣差點被撕裂。第二天起來，屠曉佳眼睛充血腫脹，甚至需要用墨鏡遮住才能出門。昨天的小女孩一直跟在身後，很好奇地看她。

    她覺得瘮得慌，又怕小孩弄髒了自己的衣服，就趕緊和父兄上車，離開了海鳴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