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前的夢境變幻，眼前多了一個周恆，坐在燭光微弱的榻上，注視著香曇在桌前執筆，歪歪扭扭的字跡青澀可愛。

    “奴與恆郎半路緣，卻是久渴逢甘泉。我對鏡來你描眉，恩恩愛愛甜又甜。餘生請君多指教，比翼齊飛歡與笑……”

    周恆淺吟詩句，問她：“後面呢？”

    香曇笑著擱筆：“後面沒有啦，因為我和你只有歡與笑呀！”

    周恆看她的眼神含情脈脈，打趣道：“真的不是做不出來了嗎？”

    香曇露出苦惱的樣子，重新拿起筆，咬著筆紐冥思苦想：“不要急嘛，我笨，做前面這幾句，都花了一年多。”

    “不急不急，這詩的尾聯，你要做一輩子我也等。”

    “真的？”

    “真的。”

    “那等我做出來，你把前面的都忘了怎麼辦？”

    “不忘。”

    “我不信。”

    “真的忘不了。”

    “那你靠近點。”

    周恆拄著桌子，認真地把臉向她靠近。

    香曇兩頰浮起紅暈，提筆在他臉上邊寫邊道：“‘勿’、‘忘’。今天晚上不許洗掉！”

    周恆對鏡看著自己臉上的兩個醜字，卻很得意：“明日也不洗，旁人問我，我便說這墨字乃是吾妻愛我至深，將我黥面為刑，終生囚在她身邊了。”

    “啊，我纔想起來，臉上弄字不吉利的，快洗了吧，別留下痕跡！”香曇急忙去拿手帕沾水，給周恆擦著臉，周恆寵愛地看著她手忙腳亂，笑個不停。

    我身邊的這個周恆揮一揮手，他的記憶從我眼前消散。

    “香曇走後，我續上了這首詩。”周恆望著一片虛空說道，“‘相約白頭君莫忘，再續前生未老緣’。前生和她的種種，支撐著我這一千年在忘川河裏掙扎，我欠了她白頭偕老的一輩子，這一世說什麼都要補全！”

    看過他的回憶，我好像理解了他的執念，平凡的愛情，也會讓人刻骨銘心。

    但這依然不是他傷害無辜人的理由。

    “為什麼要給我看這個？”我毫無動容，“想讓我不再阻撓你們剛剛續上的緣分嗎？”

    “你只想問這個？真是冷漠無情。不過，我確實希望如此。”

    “如果對你留情，那對死去的苞苞和顧心怡而言，不是更無情嗎？”

    周恆苦笑：“我明白了，你有自己的堅持，我誠心敬佩你。”

    我繼續冷著臉：“有這個閒心敬佩我，你還是留點功夫懺悔吧。”

    “這你就錯了，我不會後悔的。”周恆說，“我不在乎任何人，只要爲了香曇，做什麼都不後悔。”

    “不後悔也行。”我說，“反正你要在地府贖罪，就是不知道，不後悔的受刑，是不是更好受一點？”

    周恆不可思議地看著我：“你講起話來是真狠。”

    我很樂意地接受了他的評價。

    他離開了我的夢境，我也醒了。玄溟剛剛開車繞進公寓樓前面的街，柳玉術打電話來，說周恆是個修道的，陽氣很盛，一般仙家不容易近身。而他與玄溟又過於顯眼，很可能會打草驚蛇，問我有沒有什麼好辦法。

    他居然問我，我還挺驚訝的。不過辦法，我還真的有。

    “我和玄溟先找那個女的，找到以後，你在遠一點的地方埋伏，截住周恆的退路。”我說，“他會遁地，這法術能剋制嗎？”

    “遁地之術，土地神可以解決。”柳玉術說，“已經向他打好招呼了，還有別的安排嗎？”

    我想了想，會飛天的話柳玉術可以輕鬆攔截，而周恆本身是個人，天上地下走不通，那就只有人類的路可以走。人類的路，走起來就沒那麼快了。

    “暫時沒有了。”我完，結束通話。

    剛剛通話的時候我總覺得玄溟在看我，轉臉一看，他的視線果然還在我身上。

    “怎麼了？說的是正事。”我看不懂他這會兒的樣子。

    “為什麼不直接去找周恆？”他問。

    “這是策略。”我賣了個關子。

    現在已經是深夜了，路上幾乎沒有行人，開了挺長一段，我只看到一個女人正夾著檔案包行色匆匆地走著。玄溟降下車速，說：“這就是周恆要找的人。”

    我探頭看了看，那個女人是有八九分像我在夢裏看到的香曇。去掉化妝的影響，那就是同一個人沒問題。

    看起來她像是剛剛加班回家，這一片都是商鋪，她要進公寓樓還有一段距離。但是大半夜的一輛這麼大的車跟著她，她一定會被嚇跑，不好監控。我觀察了一下街邊，有家24小時便利店還亮著燈。

    “玄溟，下場雨吧。”我說，“要很大很大的那種。”

    玄溟沒有問為什麼，不出兩秒，天上雷聲驟起，豆大的雨點砸在了窗玻璃上。

    那個女人沒有傘，又不敢拿裝檔案的包擋雨，急忙跑進了便利店。

    我的目的達到了，這場雨下來，她就要一直在裡面等著，行動範圍得到了限制。周恆知道陰差在抓自己，必定不會過錯這個與她相見的機會。

    我要讓周恆自願進這個陷阱，進來了，就走不掉。

    “跟我一起去裡面吧。”我對玄溟說，“周恆已經走到這一步，即便有你在也不會放棄的，我們離近一點盯著他的舉動吧。”

    玄溟同意，把車停在馬路對面，變成小黑蛇纏著我脖子。我下車後感覺沒有雨滴落在身上，知道是玄溟下雨的時候專門給我空出來了一塊。

    “我不打傘走過去，身上一定得是溼的。”我提醒玄溟。

    玄溟動動尾巴，雨點正常落下來了，我假裝著急地跑進便利店。香曇聽見動靜很警惕地抬頭看了一眼，發現是我一個女的，這才放心。

    我故意沒有和她對視，直接轉到貨架後面，假裝選東西。

    過了沒一會兒，玄溟昂起頭提醒我周恆靠近了。

    我換了個位置，繼續觀察。有個人從街邊跑來，直線進了便利店，他放下手中拿來擋雨的皮本子，鼻樑上架著副被水打溼的眼鏡，果然是周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