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顧心怡的魂魄，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準備去投胎了。

    白無常別過我們，去水裏看著其他陰差招引魂魄去了，他一走開，我的不適感立刻退下去不少。

    “別再看他了。”玄溟提醒我。

    “為什麼？”

    “看到無常這一等的陰差，陽氣會大受損傷。”

    說著他眉頭又擰緊了：“早知如此，我就不該當著你的麵叫他出現。”

    柳玉術在旁冷眼看著他：“柳畫能見到無常，你真的沒想到？”

    玄溟憤憤不言。

    其實剛剛白無常那麼說，我已經明白我為什麼能看到他了。

    我是將死之人，當然可以看到無常。

    也許玄溟並不希望這件事成真，認為我可以活得更久一些，所以沒有想到嗎？

    我又莫名想起落入祭壇中所見的那個場景，是真是幻完全分不出。我有疑慮，但基本上確定那是我前世的經歷，那麼我與玄溟的關係，可能遠比我之前想象的要複雜。

    看來我再怎麼不想去探尋前世，前世已經自己找上我了。

    這件事，恐怕我還得再問問其他知情人。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

    正常前世不應該是什麼牛逼拉轟的神仙妖魔嗎，為啥我在前世感覺弱唧唧的還不如現在好使？

    而且怎麼看就是個普通人啊！嘴上說著不要身體那麼誠實，半推半就就獻身了，哪怕談個條件也行吧！

    好像我現在也沒剛烈到哪裏去，算了，這一點還是先不罵自己了。

    但是真的好奇怪，我不止一次地感覺，我對玄溟身心的迷戀，並不是完全出於自願的。好像他一靠近，我就神魂顛倒，沒有理智去想應不應該。

    我喜歡玄溟，真的是因為我喜歡他，還是一種本能？

    玄溟發現我一直在看著他，轉過頭來淺淺地啜上我的唇。我的疑慮和緊張頓時消了大半，心裏暗暗地罵自己沒出息，這麼容易就屈服於他的淫威了。

    “我們去琴行看看吧。”我提議。

    剛踏上街頭我就聽見了鋼琴聲，越走進去，琴聲越明亮。琴行的大門已經重新開啟，月光照在雪白的三角鋼琴上。顧心怡站在窗前凝視著大海，潘遠的手指在琴鍵上輕快地跳動，演奏出詩篇般動聽的音符。

    顧心怡發現了我，轉身笑著。

    我不想打擾他們最後的時間，想悄悄地退出去，卻聽潘遠說：“請聽完這一曲吧。”

    “今後我在別人眼裏註定是一個瘋子，連我對心怡的愛也會成為笑柄。可這人世間，我已經沒有在乎的人，又何須在乎他們的嘲笑？”他說著繼續彈奏，琴聲寥落，為他的話語伴奏。

    “我自己的一生一事無成，唯一引以為傲的只有心怡。”

    “她註定會一鳴驚人，可她越飛越高了，高到我無法再在身旁保護她。我不怕那些人踐踏我，即便落入塵埃我也比他們乾淨得多……可心怡，我不能容忍別人提起她的老師，是一個潦倒落魄的拖累。我不允許那些人因為看不起我，而去看低心怡！”

    “我相信她的能力，可這個社會很多時候不講道理，心怡比我聰明，她早早就懂得人情世故。但如果我是一個有用的老師，她就不用犧牲自己去迎合那一套規則了……”

    “我已經不怕髒了……但心怡不能髒，哪怕跪著，我也會把她撐上去。”

    潘遠長嘆一聲，悽苦地笑道：“她明明沒有錯，錯的是我……為什麼不能殺了我，卻要把她奪走……”

    顧心怡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坐在他身旁。

    潘遠望著她，眼裏淚光點點。

    他哽咽著：“如果不是因為我……你的夢想……馬上就要實現了啊……”

    顧心怡搖搖頭：“老師，我想了好久，一直不敢告訴你。其實走到那個圈子的中心，不是我真正的願望。可我的夢想，必須要走到那裏去，才能實現。”

    “老師，我想作為你的學生，成為最頂尖的鋼琴演奏家。”

    “我要為你正名，讓他們都知道，沒有你就不會有我。”

    “你總是說音樂是心裏生出來的，你一直愛著音樂，愛讓人們聆聽，我想讓你回到演奏廳裡，讓全世界都聽見你心裏的聲音。”

    “你纔是我的夢想啊，我怎麼會捨得……讓老師你低到塵埃裡去？”

    潘遠早已停止了演奏，怔怔地看著她，顧心怡微笑，把手指抵在琴鍵上：“很久沒有和老師一起彈琴了。”

    潘遠搖頭拭淚，也再次按下琴鍵。

    生死並肩，四手聯彈。琴音迴盪在夜幕，他們那麼默契，不在曲調中夾雜一絲陰陽相隔的悲情，卻在為彼此編織著一場無怨無悔的溫柔大夢，隨月影沉浮在波濤洶涌的大海。

    我從沒有聽過如此美妙的琴聲，他們將璀璨的演奏廳帶到了我的面前，給予雙耳從未聽聞過的震撼。

    他們本就是相愛的，卻都用了對方不願意的方式表達。如果一開始就向對方表明了愛意，結局還會遺憾收場嗎？

    可惜今生，那個“如果”，再也看不到了。

    白無常遠遠出現在窗外，預示著分別的到來。

    顧心怡的魂魄周圍浮起淡淡的光暈，琴聲不止。

    “老師，我該走了。”她輕聲說，“我想留在你的身邊，可我不能讓你今後留在回憶裡，所以，請允許我先走一步吧。”

    “不！”潘遠拉住她，“讓我和你一起去！我不能一個人獨活！”

    顧心怡回頭看看窗外招手的白無常，神傷地對潘遠搖頭：“你不可以和我一起走，我還想聽老師的琴，你要在人間彈給我聽啊。”

    “可沒有你，我再也不想碰琴……”

    “這可不行，你那麼愛琴，怎麼能因為我放棄？”

    “……我更愛的是你。”

    潘遠泣不成聲：“音心琴行……沒有你，就沒有這顆心了……”

    原來音心琴行的“心”，是顧心怡的心。

    顧心怡動容，握緊他的手：“那老師更要演奏下去了呀，千萬不能生了手。據說有緣人來生還會相見，到那個時候，你不記得我了，一定還要記得音樂記得琴。我會被你的琴聲吸引，找到回你身邊的路。”

    她說著，身體慢慢向着窗外飄去，潘遠拉不住她，追到落地窗前失聲痛哭。

    “等等！等等！”潘遠大喊著，突然站起來跑進有冰櫃的隔間，拿來大捧的白玫瑰放進三角鋼琴的琴箱，滿滿的白玫瑰幾乎溢了出來。之後他再次進去，抱出顧心怡的屍身，鄭重地將她放在玫瑰叢中。

    月光落在女孩寧靜的面龐上，蒼白的死亡也如此安詳美麗。

    他說過，要給她一個完美的葬禮。

    顧心怡呆呆地望著他，身影漸漸向着月下遠去。我也到了要離開的時候，慢慢地放輕腳步，走出了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