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奈何橋畔
玄溟和柳玉術在門口等我,我出來和他們說,想去送送顧心怡。
至於送到哪,當然是奈何橋。
然而一向好忽悠的玄溟這次突然聰明瞭,反問我:“你與她才認識,且她原本試圖害過你,為何送她?”
居然被他看出我別有用心了,這下可不好辦,我趕緊向柳玉術投出求救的眼神。可素來還比較順著我的柳玉術,這次也露出了拒絕的表態。
“陰司不是活人該去的地方。”柳玉術對我說,“即便是神仙,不專門處理鬼界事務的也輕易不會去陰間探訪,這是自古爲了陰陽平衡而定的規矩。不往來,一為避患,二為避嫌。”
他都拒絕得這麼義正辭嚴了,卻馬上給了我一個大落大起:“不過,我可以給你陽氣護體,稍微去橋頭看一眼也無礙。只要不過橋,也就相當於在門口打個晃,不會真的下到陰曹地府。”
我喜出望外,但還是看了看玄溟的臉色,他雖然不樂意我去,但似乎更不願意任憑柳玉術唱紅臉,於是畫了陣,帶我傳送到鬼門關找白無常謝必安。
鬼門關看起來就像個海關入境通道,進來的鬼魂都排著隊,規規矩矩地在閘機前確認身份資訊。玄溟和柳玉術一前一後地伴著我,來到邊上的一個無障礙通道前,白無常正在這裏盯著不遠處的那一批入關新鬼。
玄溟向他說明來意之後,白無常欣然答應,但告訴我陰魂需要走流程,讓我先不要急,到前面黃泉路上就能見到顧心怡了。
我正要進去,白無常忽然抬起手製止了玄溟和柳玉術:“二位請留步,陰陽有別,二位法力高強又有刑罰在身,擅自踏入鬼門關未免有逾越之嫌。若信得過謝某,就將這位小姑娘交由謝某帶領,不久定會將她平安送還。”
“多久?”玄溟問。
“半個時辰?”白無常商量著。
“二刻,不能再長了。”
白無常應了,衝我勾勾手,我走上去,一步一回頭地看著玄溟。他注視著我,這個場景,我莫名覺得似曾相識。
一過鬼門關的通道,玄溟柳玉術的身影,就跟那條來時的路一起,看不到了。
“哎呀哎呀。”白無常望著四散開的鬼魂說道,“每日透過的鬼這麼多,二刻鐘找到她實在為難謝某了。”
我覺得他一定找得到,卻故意這麼說的,畢竟白無常黑無常在地府位高權重,找個剛來的新鬼,想必不會有多困難。
不過我本來也不是真心要找顧心怡,而且就像玄溟說的,我和她沒有感情,這次幫她只是順手。但就算送她是個藉口,我也打算體面應對,好好送人家一程。現在看來,白無常是幫我免去演這場戲了。
“其實,我這次來是有事情想要問謝先生。”我直接攤牌了。
白無常低下頭來對我笑:“方纔我見你心雜,想來不是爲了送那個亡魂。看樣子是謝某猜對了。”
他還挺善解人意,又好說話。可站到身邊比我高出大半個我,而且一直垂著雙臂,只有舌頭來回擺動,壓迫感異常可怕。
我忍住對他面相的恐懼,說道:“麻煩謝先生了,我想問問這次做法續緣的那個人,以前在陰司待過嗎?”
“唔,為何問及此事?”
“我聽他說,25年前在奈何橋見過我,還說我兩次投胎相隔九個甲子,我想知道其中有沒有什麼深意。”
“哦,沒錯沒錯,你那次過奈何橋,他的確可能會看到。”白無常繼續在我前面飄著,讓我跟他往黃泉路上走,“來吧,我帶你去橋頭看看。”
黃泉路並不長,道邊開滿了紅石蒜,幽魂在其間穿行,還有不少駐足賞花。
到奈何橋之前我都非常興奮,畢竟是這輩子第一次來這麼著名的地方,早已經想象過不知道多少次它的模樣。
結果真到這兒我傻了。
我想象中的忘川河就是個幾米寬的小河溝,然而眼前滾滾大江波瀾壯闊,勉強望見對岸的瑩瑩青火。河這麼老寬,奈何橋當然相當於跨江大橋的規模了,看上去是雕砌精美的一座上下三層石拱橋,沒有任何憑依地飛架在寬廣的赤色長河上。
河畔被粘稠的血水沖刷出泡沫,腥臭難聞,波濤裡面翻滾著怪物,不斷撲向奈何橋底層的鬼魂,將它們扯進血河。河道里麵,還有無數沉浮的鬼魂在哀嚎掙扎。
還沒踏進地獄,我已經窺見一斑了。
“可怕嗎?”白無常回頭,長舌指指面前的忘川河。
我確實怕了,眼前是實打實的屍山血河,而且從進鬼門關開始,身心上的不適就越來越嚴重。
白無常笑道:“你以前來的時候也怕,要牽著玄溟真君的手才肯過橋。”
我意外道:“以前是玄溟陪我來投胎的嗎?”
白無常垂著的雙手袖了起來,聳著肩:“每次都是呀。”
每次……?
“對了,小姑娘,你要問周恆對吧。”白無常開口打斷我的思緒,“他可是這忘川河裏非同尋常的一個,不過他並非效命於陰司,而是這行色匆匆的萬千亡魂之一。”
“那為何說,他是非同尋常的?”
白無常並不直接回答我,指著奈何橋說道:“橋有三層,最上為善,最下為惡,中間則善惡參半。上層之人可以直接投胎轉生至三善道,中下層之人則要接受陰司審判,決定在地府服刑的時長,與輪迴投胎的去向。”
我看著橋上的亡魂,上層幾乎是空的,中下層都快滿得擠不動了。血河的浪頭時不時拍擊在下層橋面上,中層的亡魂都戰戰兢兢。
白無常道:“周恆,原本是上層的亡魂。”
想不到今世作惡多端的周恆,前生居然是個大善人,我信歸信了,但特別好奇他是怎麼變成現在這樣子的。
“按理說,所有的亡魂都要經過奈何橋,飲下孟婆湯,忘卻前塵往事才能再次投胎。”白無常的舌頭比比劃劃,“可有些人不願忘記前生,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便是跳下這奈何橋,投身於忘川河中。遭那銅蛇鐵狗撕咬,沉浮千年,方可帶著記憶重回人世。”
他忽然和我提起這樣的規矩,我不免想到周恆和忘川河的關聯,望著恐怖的血水,心情有些複雜:“所以,周恆原本應該從最上層投個好胎,卻爲了不忘記一個人,跳下了奈何橋?”
白無常慢慢地點頭:“那個人,是他前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