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樓上跳窗逃跑了。”玄溟說得心不在焉，只顧擔憂地看著我。

    “怎麼能讓他跑了？”

    玄溟黑著臉：“還管他？你又起鱗了！”

    我趕忙摸了一下自己的後頸，果然又多了一片鱗，怪不得會這麼痛。

    可是因為關心我就放跑了一個唾手可得的惡人，我實在是對玄溟分不清輕重緩急這個事無可奈何。

    “我現在沒事了，去追他。”我對玄溟說。

    他揉著我起鱗的地方，稍微止痛：“先回家，回頭再收拾他。”

    “但是現在法術不是還在嗎？這是要緊事啊。”

    玄溟露出些許不願，但還是帶我上樓跳窗出去，直接升上高空。

    我第一次被他帶著飛這麼高，趕緊死死地抱住他的脖子，恨不得整個人變成八爪魚纏在他身上。海風溼鹹的氣味涌進鼻腔，玄溟抱著我懸停，那架巨大的紡車，就矗立在我們正下方的海面上。

    一條明亮的紅線漂浮在鬼輪前方，盡頭沒入盤城的燈光裡。

    難道周恆的法術，成功了？

    下方又突然冒出許多鬼輪朝我們橫衝直撞，玄溟拂袖，輕鬆把鬼輪清掃乾淨。

    一個孤獨的人影站在紡車前方的沙灘上，那就是周恆，他還沒有逃遠。

    玄溟指向紡車，隨即數道天雷直劈紡車，那巨大的木輪被隔空劈碎，向城中繃直的紅線斷裂成數截，陰魂紛紛解脫，朝著地面下落。霹靂如同綻放在蒼穹的煙火，絢爛無比。

    周恆仰頭望著天，久久沒有離開。

    我正震驚於這個續緣法術的脆弱，地上的周恆突然大笑起來：“成了！你破我法術也沒有用的，我已經找到她了！！”

    玄溟抱緊我飛向周恆，周恆畫地為符，沙子拱起把他包了進去，等我們落地，他站的地方已經成了一塊凹陷的深坑。

    周恆就這麼在眼皮子底下跑了，這可咋整？

    我看玄溟現在一點追的心思也沒有，而且他總是一副擔心得要命的表情瞅著我，我也不好再勸他幹正事。好在法術已經被解開，至少不會再增加更多的受害者，周恆逃跑去找他的緣分，也不會是去傷害對方。

    我鬆懈了下來，剛想繼續趴在玄溟身上，突然看到柳玉術帶著一幫老老少少出現在前面。我立馬挺直身子，正襟危坐。

    柳玉術回頭像那些人致意，那些人也都鞠躬的鞠躬作揖的作揖，領了情離開。其中幾個看到玄溟也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另有一些則理也不理地迅速化成一團黑霧沒了影。

    “柳畫，你怎麼樣？”柳玉術收起長劍，走向我們。

    “我沒事……”

    “跟你沒關係。”玄溟搶話道。

    我被他噎了一半有點不滿，但是看在他關心我的份上，我也不爭這個嘴了。

    柳玉術還是那副不氣不惱的樣子，我問了問這邊沙灘上的情況，原來玄溟被鬼輪拖住之後不久就發現我沒在車附近了，察覺到沙灘上的祭壇都是調虎離山計，於是放下這邊要去找我。正好柳玉術帶著盤城幾家走陰堂口裏的仙家過來，接手了沙灘上的麻煩，幸好接得及時，沒有造成什麼傷亡。

    玄溟也知道我一定在琴行，可是姓周的道士實在精明，他把我的氣息蓋住，不讓玄溟知道我具體的狀態，又在琴行內外設了好幾道至陽的法術，各個都是干擾。玄溟的法力可以輕易破除邪祟陰魂，卻對人類的道法沒有那麼直接的殺傷力，於是耽誤了不少時間。

    我感覺自己添了不少麻煩，低頭一再道歉。

    “這不怪你，倒是你去琴行，發現了周恆本人和祭壇本體，幫了我們大忙。”柳玉術安慰我道，“不然憑周恆那麼多層掩蓋，我們是斷然想不到祭壇會被藏在人身上的，那樣還不知道得收拾到什麼時候去。”

    玄溟又不許我繼續搭話，趕著說：“這海灘上還遊蕩著許多陰魂，還需收斂乾淨。”

    “但是他們都是普通人的魂魄，而且數量這麼多，堂口是不便收的。”

    “叫陰差。”

    柳玉術聽罷思索了一下，同意了：“這次動靜這麼大，也該叫得來了。”

    玄溟畫了符，唸了一陣口訣，我面前忽然冒出一個非常高大的瘦長白影，驟然騰起的陰冷一下就滲入了我的骨頭縫。

    這個東西有著巨大的壓迫感，讓我想起來第一次見到玄溟的時候那種無法躲藏的無力。

    它本是模糊的，隨著靠近變得清楚起來，我才發現它個子雖然真的高，但頭上還有一個長長的帽子，上面豎列四個字“一見生財”。

    我突然明白他們說的陰差是什麼了！

    一見生財，天下太平，黑白無常！

    可是來的似乎只有白無常，他閉著嘴，看起來就是個長臉煞白的人，但是一到了近跟前，居然比玄溟還高，高得不像個人了。

    白無常眯眯眼，似乎帶著笑容，嗓音也幽寒：“玄溟真君，陽間的事我聽說了，您請放心，此事地府自會善後。一切失散魂靈，終歸輪迴大道。”

    他不開口還行，一開口，鮮紅的三尺長舌“吧”就吐了出來，還隨著說話一探一探，像條紅蛇。

    我之前見了那麼多鬼都沒這麼怕過，他舌頭一近，我差點要昏過去了。

    玄溟在我後腦勺撫著：“你看得到他？”

    這麼大個兒！誰看不到！！

    我屏住呼吸點點頭。

    白無常笑得更和藹了：“小姑娘，只有將死之人可以看到我等，幸好今日只有我一人來，若是老範也來，怕是不勾你也要跟著我們走了。”

    “謝必安！”玄溟瞪他。

    白無常嘿嘿輕笑，搖頭看向海灘上，許多黑色人影出現在我的視野中，他們沒有定型，走到了陰魂的面前才變成不同的樣貌，年齡長相，衣著都不一樣。

    他們向着那些陰魂招招手，陰魂就乖乖地跟著走了，一個接一個，排著長隊。

    這些就是勾魂的鬼差嗎？他們好像會變成很親切的樣子，讓魂魄自願追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