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盡力冷靜地回望著他：“是的，你的緣分，早就斷了。”

    姓周的肩膀抖動，低著頭髮出陣陣嘲弄的笑。

    “嗯，說得好。”他抹去臉上的碎髮，抬起頭來，眼睛是紅的，“我們的緣分前生就斷了，但緣分無關情愛，若是我們的情還在，斷了的緣分，豈不是什麼時候都可以接得上？”

    “你怎麼知道你們的情還在？她願意被你找到？”我反問他。

    姓周的無比篤定地按著自己胸口：“她愛我，一定在某個地方等著我。”

    我無情地打破他的幻想：“她可能都記不得你。”

    姓周的再次露出恨意，我往後撤了撤腿，小心地盯著他的動作。

    “周道長……”潘遠把他的注意叫走，“到底心怡是怎麼死的？”

    姓周的站起來，冷冷看著他：“你懷疑我？”

    “我……”

    “那麼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了。”

    潘遠的眼神明顯動搖了，他抱住頭癱坐在地，崩潰不已：“求求你們……到底我還能不能見到她？別再折磨我了！”

    姓周的望向窗外的海面，烏雲蓋頂下一輪落日正向海平線墜入。

    “時候到了。”姓周的臉上也覆蓋著金光。

    他把手伸進外套，拔出一把銅錢串成的短劍，一揮手劈在潘遠背上！

    “老師！！”顧心怡驚慌。

    潘遠中劍大叫一聲，向前撲倒下去。他身上沒有任何傷口，可更多的黑霧從他的背上鑽了出來，像蝴蝶掙脫了蛹殼，展開的羽翼慢慢覆蓋了整個琴行的大廳，數不清的陰魂哭著笑著，潮水一樣直衝窗外爬。

    真正的祭壇，居然被藏在了潘遠的身上！

    胸口傳來陣陣熱流，鬼魂沒有靠近我，我像陰魂中的一個孤島，陰氣濃烈到讓人窒息，我不敢動，繼續趴著，任憑那些鬼魂從我周圍蔓延而過。

    姓周的望向窗外的夕陽，我回頭，太陽沉進大海，刺眼的光留下一個斑點狀的殘影，眨眼間以這殘影為軸心，在海面上升起一個巨大的紡車輪盤，鬼魂被迫一個接一個地捲上去，輪盤滾動，魂魄扭結。

    那些鬼魂要拉走顧心怡了，她聲嘶力竭地喊著潘遠，昏迷中的潘遠艱難地爬起來，震驚地看向周圍的一切，顧心怡更大聲地喊，他終於聽見了似的，一下子看向顧心怡。

    “心怡！”他真的看見了，踉蹌著起身衝進那些纏縛顧心怡的鬼魂中，死死抓住她的手。

    姓周的指間夾著符咒在他們背後畫了個圈，鬼魂再次凝結成鬼輪，然而這一次鬼輪的中央不再是空的，而是一個黑紅吐著火舌的深淵。

    如果外面的是紅線法術，那這纔是為法術提供能量的祭壇本體？

    潘遠和顧心怡眼看快要被拉進祭壇了，我急忙叫住姓周的：“放了他們！”

    “你之前打擾我，沒能得到上一對魂魄，憑什麼這次還要我放了他們？”

    “如果他們的緣分那麼不可或缺，你為什麼剛剛允許潘遠離開，還不惜得罪玄溟也要把我弄來？”

    他瞥了我一眼。

    我說：“是不是因為我的緣分夠深，只要我到了手，你就再也不用費勁去找那麼多魂魄了？”

    其實我的緣分多深，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憑之前遇到的那些大仙們一次又一次的提醒，我的緣分想必淺不了。

    原本姓周的託夢找我，只是不滿於我破壞了他奪魂，但當他發現我身上有因果糾纏的時候，態度明顯不同了，估計我確實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既然他要用糾葛續緣，糾葛越深的不就越合適嗎？

    當然我也只是猜測，有很多事情推斷沒有充足的道理，但心裏有鬼的人，一定會自己露出馬腳。

    果然姓周的沒有反駁，而是直接問我：“你要犧牲自己，換他們的魂魄嗎？”

    我不是多麼想犧牲自己，只是有自信不會這麼容易犧牲。

    如果現在進了祭壇，那麼我也是要成為被紡紅線的一個，應該是被傳送到法術紡車上，就像夢裏那樣，我可以透過蛇煞解脫。

    但是，這還只是下策。

    胸前的符咒在悸動，我有預感，玄溟就快出現了。

    “嗯。”我佯裝同意，“你先放了他們。”

    姓周的再次揮起金錢劍，斬斷那些拉扯潘遠與顧心怡的鬼魂，那一人一鬼相擁倒地。潘遠好像被陰氣影響得很嚴重，整張臉都變得灰白，顧心怡扶著他抽泣。

    “對不起……我又錯了……”潘遠撫過她的鬢角，轉臉瞪向姓周的，“周恆……你……！”

    他想伸手去拿撬棍，姓周的一腳把棍子踢開。

    “我兌現了，請吧。”周恆動動手將鬼輪翻過來，倒扣在我上方。

    “我反悔了。”我說。

    周恆滿臉不可思議，我繼續：“怎麼？不可以嗎？我從來沒說過我是個信守諾言的人啊，我不幹了，你有種把我扔進去。”

    他五官因憤怒而扭曲，抬手就要掐我的脖子，我直接一個側身，蹬起地面就跑。胸前的護身符驟然金光乍現，將鬼輪周圍的黑氣通通震散。周恆轉過身追我，我已經抄起掉地上的撬棍，回手照頭狠狠掄了他一棍，當即見血！

    周恆慘叫一聲跌倒，我果斷往二樓跑，邊跑邊喊：“顧心怡！快帶你老師跑！！”

    可顧心怡的鬼魂好像受到祭壇的侵蝕太嚴重了，不足以支撐起潘遠，潘遠也幾乎不能動彈，我怕周恆回去傷害他們，跑到一半隻能停下回頭，攥緊手裏的撬棍面對周恆。

    周恆捂著流血的額頭站起來，看了看手上的血。

    他居然還能這麼容易站起來，我對自己的力氣再次產生了深刻的不信任，手裏拿著撬棍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和他對抗，只能擺出一副不害怕的架勢來唬一唬人。

    但我還是沒走，周恆喘著氣看向我，似乎在端詳。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這樣的反應，難道是剛剛這一棍子把他給打傻了？

    我被盯得極其焦慮，他的表情從疑惑到詫異，最後恍然明瞭：“想起來了，25年前，奈何橋上，我見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