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冥冥洞府
破裂的柔軟蛋皮再次悸動,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裡面遊了一下。
驟然,一股強烈的衝擊波以蛋為中心震開,浩蕩席捲葦塘。
葦塘中的骸骨剎那化為齏粉,天地間交錯的鎖鏈紛紛斷裂,陣法動搖閃爍,玄溟猛地掙脫了束縛,悠遠的龍吟迴盪在風雨中。
陣法被破除了。
潮水般的蛇煞也徹底消散,我無力地躺在沙洲上。那枚蛋的裂口還在張大,恍惚間,我彷彿看見一條粗黑的蛇形從裡面粘稠地鑽出,伸出一雙短小的前爪,向我爬了過來。
我無比恐懼,身體卻動不了,它輕輕抱住我的大腿,冰冷又黏膩地纏繞著向上爬,我顫抖著伸出手去抓,它一扭頭,倏地鑽進我的腿間!
劇痛貫入腹腔,好似一把刺刀將我從中捅穿,我失聲慘叫。
那個鑽進肚子的東西還在我的掙扎下劇烈扭動,我痛到眼前發白,不受控制地抽搐。更加難以形容的痛苦從尾椎爬上後頸,那夢裏曾經撕裂過我的感受降臨現實。
持續的折磨讓我生不如死,只求解脫。
雷霆從天而降,熟悉的那雙手臂把我抱出泥水,可我根本看不到也聽不清周圍的呼喚,那痛已經把我逼瘋了,我漸漸分辨出萬千痛苦中的一絲,如細細的刀片從我的脊背向外,慢慢地剌破皮肉鑽出去,倒刺般生長在我的頸後。
堅硬,冰冷,鋒利,像……鱗片……?
在模糊的視線邊緣,我終於迴光返照般有了感知,我看到柳玉術頹然愣在那裏,胡風簫像極了小眉的臉在極度的絕望中扭曲。
“她變成這樣都是你害的!龍玄溟!!”胡風簫發瘋地嘶吼。
玄溟雙臂裹起僵硬的我,讓我緊貼在他的胸前,他總是淡淡的體溫終於有了熱度,我知道,那是他傷口裏止不住的血。
想問他痛不痛,可我發不出聲音了。
意識一點點流逝,風雨也迴歸寧靜。
我疲憊已極,緩緩合上了眼。
……
再次清醒時,那種恐怖的痛苦已經停止了。
我被幽暗籠罩著,無法判斷所處。
涼涼的鱗片盤桓在我腿上,我突然想起那個鑽到肚子裡的東西,驚得一抖,隨即聽到玄溟沉沉的聲線:“好些了嗎?”
我聽到他的聲音,踏實了下來,再去看他巨大的蛇身像被子一樣覆蓋著我的赤體,竟然已經不覺得羞恥了。
現在的我,唯有無比需要他的安慰。
他化成人形,向我貼近。我轉身抱向他,手掌觸及他頸上時,我感到他的肌肉微微一顫。
是痛到了嗎?
我抬頭看去,他龍鬃一樣緻密又硬翹的頭髮下露出暗紅的血痕,外翻的鱗和肉下,傷口深到見骨,我只是看了一眼就幻痛起來。
“這是胡風簫咬的?”我心疼如絞。
“沒事。”他再次輕輕帶過。
“怎麼會沒事呢?”
他把我捲到身下,用唇堵住了我的話。
一吻過後,他說道:“在這裏休養幾日就好。”
我恍然感到這裏不是我的出租屋,每次說話都能聽到回聲,好像是個極大又空曠的地方。四處瀰漫着淡淡的香氣,讓我情緒舒緩了好多。
“這是哪裏?”
“我的洞府。”
我要坐起來看看,他扶著我,搖搖手指將周圍的青銅立燈旋轉,裡面的夜明珠放射出光輝,照亮這裏的一切。
我驚訝不已,這裏居然是一座極大的古代宮殿,雕樑畫棟,金碧輝煌。流光輕紗蒙著的窗稜外,還透進來澹澹水波。
要了命了,我咋看這兒的每樣東西都比那張桌子還貴?
不看見還好,看了我現在一動也不敢動,就怕碰壞點什麼,賠不起。
“你的家好……”我形容詞匱乏,磕巴了半天,“好……大啊!”
玄溟不以為然:“這不是我家。”
洞府,不算是家嗎?
我困惑地看著玄溟,他解答道:“洞府是給相應神職所配的養生地,可以算修煉場所,也可以算半個衙門。轄域內有信徒所託,可以將發願送達此地。”
我托腮想想:“辦公大樓?”
他妥協道:“差不多。”
神仙就是不一樣啊,還配備這麼富麗堂皇的休息室!這工作給我我能幹一千年!
不過他說起這個,我倒是有點小小的不滿:“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是龍?”
他看看我,目光純粹:“我蛇的樣子,你可能會更熟悉一些。”
這也是什麼前世的事情嗎?
我接受了他的說法,不想再往下問。
這樣一折騰徹底清醒了,發生過的事就一幕幕地閃回在眼前,我忽然又沉重下去。
這段時間我一直疲於奔命,來不及喘一口氣。
可當我終於能喘息的時候,我周圍的一切都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來不及適應,就又被壓得不能呼吸。
“我怎麼了?”我有點暈乎乎的,“那個蛋裡的東西……”
玄溟抱住我道:“你睡了三日。”
他沒有回答那個蛋的事,我繼續問,他也只告訴我蛋破掉了。
我最後的一個蛋,沒有了。
但是我還活著。
不是說蛋在村在,蛋盡人亡嗎?
怎麼回事?那海鳴村還在不在?
我無法繼續安逸地躺在他的洞府裡,外面那個人世,纔是我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玄溟似乎還想把我留在這裏,我看到他的傷就難受,就同意了等他傷好一些再出去,但也不希望太晚,我還想去最後確認一件事,如果不去,我就永遠無法安心。
留在洞府的這三四天,我似乎也不像個人了,不喝水也不渴,不吃東西卻不覺得餓,不穿衣服也不覺得冷。玄溟偶爾會給我喂一點清水,但是味道和我喝過的水都不一樣,清冽可口,飲進去整個人都像被滋潤了,怪不得人都想做神仙。
但我的精神還是萎靡不振,每天就臥在榻上,什麼也不做。脊背偶爾還會隱隱作痛,但是我沒有心力顧及。玄溟多少次暗示我想做的事,我也沒有心情迴應。他就一個人離開宮殿,不知道去什麼地方,我會莫名地睡過去,再醒的時候,他就回來了。
就這麼捱日子,直到我看著他的傷大體好了,只是用手碰一碰,還能摸出尖牙的齒痕。
“帶我回去吧。”我央求道。
他還有點猶豫,但終於是同意了,把我包在長袍裡抱起,踏出那扇流光澹澹的門。
光芒刺得我把眼睛閉緊,只一秒之隔,我感到周圍的溫度突然變高了,蟬鳴聲遠遠傳來。我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小出租屋中。
玄溟還抱著我,從供桌上輕輕落到地板。
我反應過來了,我倆是從神龕裡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