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鎖鏈緊緊扯住玄溟，將他向地麵拖拽下來！

    “玄溟！”我顧不得腿軟，穿過葦塘去追。

    他的身影墜入葦塘中，蘆葦高過我的頭頂，我根本看不到他掉在了哪裏。

    忽然我腳下的土地發出震顫，漆黑的雲團升上高空，一條綿長遊弋的形廓遮天徹地，於風中呼嘯而生。

    我呆然望著高空，再次被驚到思緒全空。

    那是……玄溟嗎？

    黑雲有了輪廓，像一道蜿蜒於夜空的長城，青黑的巨鱗泛着緻密瑰麗的光澤，雲霧似的銀鬃從頭披掛至尾，璀璨無匹。一雙金眸皎皎如月輪當空，睥睨著大地。

    雙角四足，騰雲駕霧。

    他竟然，是條龍。

    那些鎖鏈依舊死死拴在他身上，縱然他的力量輕易帶得整片葦蕩為之撼動，那扣在穹頂上捆縛他的陣法卻越勒越緊。

    胡風簫也現出原型，八條烈焰般的尾巴在空中綻放如紅蓮，他騰空而起，張開口中獠牙，狠狠咬在玄溟頸上，柳玉術動入雲中，化成一條不見首尾的翠綠大蛇，纏住玄溟勒緊。

    我聽到玄溟憤怒的咆哮，在空中竭力抵抗著，鱗片帶著血落入葦塘。

    我大聲呼喊，風淹沒了我的聲音。

    那兩個小童跟上我，一邊一個扯住我的袖子。

    “二奶奶，二奶奶。”他們叫著我，“我們快走吧！”

    我掙開他們，一頭扎進蘆葦。

    葦子密得極難穿行，葦葉葦杆刮破我的衣服，在我身上割出細細的血道，我漸漸麻木，感覺不到痛，只有滲入身體的冷。

    陣眼在哪裏？！

    我要救玄溟，必須找到陣眼，才能把陣法破除！

    若大的葦塘綿延百里，我一個凡人找起來根本就是大海撈針。

    可我再也沒有別的辦法，哪怕只有一線希望我也不會放棄玄溟！

    我已經沒有小眉了……我不能再失去他！

    水位繼續漫上來，漸漸到了我的胸口，我呼吸困難，透支的體力也不足以支援我繼續走下去，我扶著葦子停下，眼前的夜色不時被閃電照亮。

    有什麼在順著我的腿往上爬，纏住我，甚至在企圖涌入我的身軀。

    又是蛇煞。

    它們涌動的時候蛋也跟著發熱，我被腰間的蛋燙到，一時惱火上來，想把掛蛋的包摘下來丟出去。可突然那些蛇煞在水裏彙集，全部向着一個方向游去，似乎在引導著什麼。

    我感到不可思議，可是現在也沒有別的東西能夠依靠，乾脆就跟著蛇煞往前走，腳下的淤泥深深淺淺，我突然踉蹌了一步，整個人扎進了水中。

    蛇煞洶涌地向我涌來，我揮手試圖把它們驅散，它們全然不顧，依然緊密地把我包圍，向下拖著沉入渾水。我以為自己會被淹死，可突然間包裹我的水流衝開，水位也迅速下降，我猛得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趴在一塊小小的沙洲上。

    我來不及想這是怎麼回事，因為我的面前，出現了一具白骨。

    那屍骨上沒有一絲餘留的肉，慘白地半掩在泥裡，分外醒目。

    屍體的一隻腳骨畸形萎縮，五指團著，連在腳跟上，像一隻扭曲的葫蘆。

    這是崔演的腳嗎？

    葦塘裡傳來痛苦含混的嗚咽，似乎是這具屍骨所發出。那些聲音來自不同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們哭泣，怒罵，哀求，狼狽不堪。

    周圍的蘆葦像是遭到煙熏火燎，濃稠的黑影像煙霧又像千足的爬蟲，囚禁在這不足一方的狹小空間裡相互撕扯。黑影裡還藏著一對對的眼睛，八張扭曲模糊的人臉，流露出猙獰的痛苦。

    這就是陣眼了。

    祭惡揚善。八個惡人的魂魄附在骨上，不得超度，只能被禁錮在這個陣法的核心經受道法無情的鎮壓。

    這是他們的報應。

    柳玉術的那兩個小道童急匆匆地再次出現，兩邊跪下拉我：“二奶奶，不要破陣！不要破陣！”

    “破陣？我又不會。”我苦笑著，看向那具骸骨。

    現在無能為力的我，和困在這裏的這八個惡人有什麼區別？

    “陣法在這兒，玄溟會怎麼樣？”我問那兩個孩子。

    “玄溟龍君不能上岸，不能上岸！”男孩焦急地衝我說著。

    “為什麼他不能上岸？”

    “盤城……輪迴……”

    他們兩個支支吾吾說不清楚，我越發不能理解這個陣法的用意，只為玄溟憤憤不平。胡風簫的仇恨和柳玉術的責任，都不可能讓我妥協！

    “不破這個陣，那八個人就一直被鎮在這裏，是嗎？”

    他們兩個點頭。

    “如果破了陣，這八個魂魄會如何？”

    “會，會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女孩說道。

    好啊。

    就該讓他們魂飛魄散！

    我為什麼偏偏是一個什麼能力都沒有的凡人？！

    我拼命站起來，走向那具拼湊起來的骨架，把它們從土裏掰出來。兩個小童慌忙抱住我的手臂，求著我不要繼續。

    他們越拉著我，我越要挖！

    兩個孩子哭喊著：“沒有用的！不要這樣！二奶奶你會被煞氣侵蝕的！”

    沒有用嗎？

    我不知怎麼了，心臟突然狂跳不止，那糾纏不休的蛇煞又開始涌上我的身體，兩個小童被蛇煞嚇得鬆開了我的手臂，朝天大叫著“二爺”，我的耳朵像灌了水，漸漸聽不清外界的聲音，只有蛇爬蠕動聲擁擠在我的耳畔。

    我突然脫力，倒在屍骨上。腰間的蛋落入泥濘，蛇煞爬滿我的身體，還在源源不斷地從蛋上往外涌。

    恍惚間，那蛋跳動了兩下，癟了進去。

    我怔怔地看著，蛋皮上不知何時裂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像一隻無瞳的眼，凝望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