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貝貝帶著我們去了宿舍，這裏陰暗冷清，原來我們住過的四人間已經改成倉庫，其他的房間也大多閒置。

    柴貝貝說，幾年前這裏就不再招義工，學生大都去了市裏公立的學校，教職工減員，也就閒下來了。現在全天在這裏住的，除了兩三個家離得遠的學生，就剩她自己。

    “就在這裏了。”柴貝貝說著，開啟了一扇不起眼的門。

    房間裡立刻傳出發黴的氣味，我探探頭，看到一個人坐在輪椅上。

    柴貝貝走進去蹲在輪椅前，用溫柔到近乎虛偽的聲音，對那個孩子說道：“琪琪呀~今天有一個姐姐來看你啦！琪琪，我們和她打個招呼好不好呀~”

    我繞到正面，那個輪椅上的女孩看起來不到十歲。身體發胖，手腳發青，胳膊上輸著液，眼神呆滯，對柴貝貝的話沒有任何反應。

    有種直覺告訴我，這就是那個生魂離體的女孩子。

    我回頭向玄溟確認，玄溟眨了一下眼睛。

    “柳畫，我們之前已經徵詢過家長的意見了，他們覺得這種事說出去對女孩子將來不好，所以決定不報案，讓我們把她留在這兒照顧著。”柴貝貝陪著笑對我說，“而且你看孩子心理創傷挺大的，誰也不理……”

    “她聽不見。”我當即戳穿。

    柴貝貝表情有些尷尬，我繼續質問她：“你不是說照顧她嗎？你不是喜歡這裏的孩子嗎？怎麼你連她有聽障都不知道？演戲給我看呢？演得也太爛了吧。”

    她被懟得說不出話，抓耳撓腮的樣子可笑又可恨。

    我看著輪椅上的女孩，既憤怒又心疼，抬頭問玄溟：“有什麼辦法能把她的魂魄召回來嗎？”

    柴貝貝看見我對著空氣說話，馬上驚恐地縮到輪椅後面。

    玄溟道：“叫魂先叫名，她聽不到，就叫不回來。”

    “其他不用叫名的方法，有嗎？”

    “找鬼魂一般朝陰司要，但陰司不管生魂。”

    玄溟說罷想想，道：“實在不成，我去抓個仙家來領魂。”

    ……抓？

    你自己不就是仙家嗎！

    “你不行嗎？”我問。

    “遊魂見我就跑。”玄溟面帶難色，“之前她在你身上時，我就把她嚇跑了。”

    見你就跑，你是有多兇啊！

    不過這麼一想，之前見過的鬼確實都不敢，或者根本無法靠近玄溟，那四個嬰靈甚至在我要叫玄溟名字的時候，把我嘴捂住了。

    他到底是什麼來頭？

    眼下叫魂更要緊，我搜索著印象裡小眉教過我的各種說法，忽然靈機一動：“我聽說，招魂者可以讓自己的魂魄出竅，把別人丟了的魂領回來。”

    玄溟臉色更冷了：“不行，太危險。”

    “你在我身邊守著，也不行嗎？”

    玄溟依舊不願意，我拉住他的手：“求求你了。”

    “你為什麼一定要救她？”

    “因為我有過和她相似的遭遇。”

    玄溟眼神微動，我握緊他的手掌：“沒關係的，其他的鬼魂怕你，我不會怕你，只要你叫我一聲，我就會回到你身邊來。”

    “不要走得太遠。”他終於鬆了口。

    我依照他的指示，躺在房間的單人床上。一隻鞋子的鞋尖向着床，以便於我能找到回到自己的身體的方向。另一隻鞋要鞋尖向外，倒扣，以免我的魄跟著魂離開，也防其他遊魂趁機進入我的軀體。

    不過有玄溟在我身邊，其他任何鬼怪都不敢來佔我的身體。

    我躺下後，玄溟手指一勾，我立刻感到輕飄飄的，彷彿在緩緩上升，十分新奇。

    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顏色，煙霧繚繞中，我坐起來看著玄溟，昏暗的世界裏，唯有他在熠熠發光。

    “你像個大燈泡。”我看著他說，“這麼亮，我肯定能找回來。”

    玄溟還是一臉的不樂意，告訴我“早去早回”。

    他指著一個方向，我看過去，像是一個視窗。一個肉肉的小臉在窗外張望，看到我後，急忙縮了回去。

    我看出那是琪琪，趕快朝窗邊走去，走近了發現窗子很大，我可以一步跨出窗外。

    外面的世界依舊是混沌的，我回頭，玄溟還在身後看著我。

    我放心了，翻窗出去追琪琪。

    她胖胖的背影在前面奔跑著，像只可愛的小白熊。跑一段，她就停下來看看我，我怕她越跑越遠，就不追了，停下對著她比劃了一個幾乎遺忘的手語：“我來幫助你”。

    也不知道是我太久沒用，比劃錯了還是怎的，她看看我，又繼續往前跑去。

    我無可奈何，只能繼續追，周圍的混沌開始清晰起來，我跑進了一個只有黑白的花叢。琪琪離我越來越近了，我伸出手去，周圍的花卻突然向我合攏，那些花朵變成數不清的稚嫩的手，把我拉住。

    我掙脫不了這些恐怖的手臂，還沒有叫出玄溟的名字，就被她們捂著臉按進土裏，那些手層層疊疊地覆蓋下來，掙扎中我忽然看到花徑深處，彷彿還躺著一個人。

    月季的枝葉鑽透皮肉，在那個人的軀體上生長，大朵的白花從頭顱的七竅裡發芽，屍體大張著嘴，吐出茂密的花葉，眼洞裡挺立的花徑昂揚盛放。

    我認出了這張噁心的臉。

    是校長高守陽。

    他死了，他終於死了。

    只可惜死得太晚。

    那些花叢中的小手繼續撫著我，我感覺不到威脅。

    她們是在幫我？

    “我不會拋下你們的！”我喊道。

    那些小手把我從土裏拉起來，茂密的花叢向着兩邊展開，我看到前面的迷霧裏，琪琪正蹲在那兒，握著一把小鏟子挖土。

    我走過去，蹲在她面前。

    “和我回去吧。”我對她比著生疏的手語。

    她揚起臉來，讓我握住了她的手。

    我牽著她往回走，漸漸地身邊多了很多年紀不同的少女，她們悄無聲息地和我們並肩而行。我到她們的樣子就能分辨，她們有的肢體殘疾，有的有智力障礙，有的是聽障視障人士，想必都是這所學校裡的孩子。

    她們都是受害者嗎？

    屋裏的肉身只有琪琪，她們為什麼要跟著我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