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倒影一動不動，五官被反光遮蔽，無論看向哪一個方向，都看不清他們的長相。

    但是輪廓我認得出，就是三姨和三姨夫。

    “啪”。

    一顆蓮子滾落在我的腳尖，我抬起頭，前面沒有人，只有蓮子，一顆接一顆，間隔著排列，直到走廊盡頭。

    我不想去，雙腿卻自己邁開步子，往前走。

    地上的蓮子消失，潔白的瓷磚變成了木地板，我猶豫著停了下來，前面一隻手把我挽住，用力拉過去。我聽不到任何聲音，只看到三姨挽著我，在衝我笑。她挺著個半大不小的肚子，衝我一個勁兒地比劃著。

    我的個子似乎變小了，看她的時候需要微微仰著頭。我想說話，舌頭卻僵著，只有無序地開合着嘴巴。陌生的寂靜包圍著我，恐懼陡然而生。

    三姨不由我拒絕，拉著我坐在飯桌前。我想離開，匆忙向她比劃著看不懂的手勢，她的笑容一點點消失。這時候，三姨夫提著一袋子散白酒走了過來，腆著比三姨還大的肚子坐在我身邊。

    他也彎著嘴角笑，眼睛卻不笑，在我的身上不停地打量。桌子上擺著飯菜，我吃不下，三姨夫一邊喝酒，一邊把手搭在我背上。我急忙站起來，指著門表示要走，三姨夫把我的肩膀按住，三姨起身擋住了門。

    我眼前的世界漸漸扭曲，他們兩個的臉上褪去了人皮，露出血口獠牙，三姨夫抖動著脖頸，野豬般的頭顱覆滿根根豎立的剛毛，向我走來。

    三姨抓住我，把我推向三姨夫惡臭的豬臉。

    天花板滴落著腥臭的液體，荊棘捆住我的手腳，把我像個大字一樣拉開，仙人掌從地上長長地鑽出來，把我從下到上劈成兩半。

    這不是我的經歷！

    我佇立在破碎之中，滿眼的景象變作扭曲凌亂的線條，彷彿一幀幀簡筆畫。

    繽紛童稚的色彩，被黑紅色塗滿。

    兩隻大大的簡筆眼睛出現在我面前的虛空中，一眨一眨地落下淚來。

    “嗚嗚……嗚嗚……”

    “肚肚……好……痛……”

    稚嫩的發音，吐字含混。

    “你在哪裏？！”我喊道。

    “嗚嗚嗚……”

    那雙簡筆畫眼睛合上，隱入混亂的線條。細弱的哭聲從前方傳來，我循聲向那邊尋找著出口。

    “柳畫，不要再往前走。”

    是玄溟的聲音，他回來了。

    我的意識清醒過來，轉頭往回跑。

    “玄溟！”我呼喚著他，恐怖的簡筆畫在飛速倒退，哭喊聲在身後緊追，我好幾次想要回頭，可直覺告訴我，回頭就是死。

    我閉緊雙眼奔跑，鞋底重新落在瓷磚上，走廊裏響起陣陣回聲。我張開眼睛，幻覺消失，我回到了現實裡！

    前方玄溟突然出現，我抬起手想抱他，他卻沒有像之前那樣擁抱我，而是抓住我腰上的蛋。

    “蛇煞。”他沒頭沒尾地說道。

    纏繞在蛋上的黑氣，在他注視下迅速消退。

    我尷尬地站在他面前，直到他放開蛇蛋轉身。

    “我看到一個女孩子被……”我著急地向他交代幻覺裡發生的事。

    玄溟打斷我的話：“你被鬼上身了，讓你看的，是想勾走你的魂魄。”

    我搖頭：“她不是要傷害我，而是想讓我看到發生了什麼，她在求救。”

    玄溟眯起眼睛，似乎不相信我說的話。

    “上我身的鬼呢？”我急忙問他。

    “找它做什麼？”

    “它是個受害者。”

    我這次來的時候就沒有想明白，為什麼三姨會死。

    之前的幾場死亡，雖然知道是由於鬼魂索命，但還有很多疑點。

    如果這次還是胡風簫安排的，胡風簫不是隻殺惡人嗎？

    當然，在我心裏三姨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只不過我沒親眼見她做殺人放火這樣的事，不代表她真沒做過。

    看到了幻覺裡的一切之後，我終於明白了。

    她和她丈夫狼狽爲奸，做著不是人的勾當。那隻上身的鬼，明明就是一個年紀很小的孩子，耳朵聽不見，連話都說不清楚，三姨和三姨夫在它的眼裏有著無法反抗的恐怖，是兩頭披著人皮的野獸。

    同樣是孩子，而那四隻嬰靈，直到最後還在維護母親的遺體。

    三姨是個惡人，可對於她的孩子而言，她無可替代。

    沒有人能選擇自己的生身父母，也沒有人能決定自己生下來是否健全，家庭是否正常。我忽然感到，人在一生的開端，就充滿了命運悲涼的底色。

    我看看腳上的牙印，對那四個嬰靈產生了一點同情。它們沒有生下來，我真不知道是不幸，還是萬幸。

    玄溟蹙眉，沒有應答我，轉頭看向身旁。

    這裏依舊是靈堂，地上散落著鋼化玻璃細碎的茬子，地上橫七豎八躺著許多人，兩具屍體沒有變化，四隻嬰靈還圍著母親，這會兒卻安靜了。

    表舅幾個人面色土灰地繃著身子站在棺材邊，衣服下面有東西在亂動，眼看著就要從裡頭鑽出來。

    他們還活著。

    柳玉術也在這裏，他隔空對著他們一劃，那些隱隱的蠕動停止了。

    除了表舅，其他人我都面生，看年紀，大概不是海鳴村的人。

    “為什麼把屍體帶走？”柳玉術冷冷質問。

    “百川入海，落葉歸根！”表舅哆嗦著說，“每一個海鳴村出生的人，都必須葬在海鳴村！”

    “如果不呢？”

    表舅喘著粗氣，抖得更加劇烈，衣服下的東西也再次動個不停。

    玄溟盯著他，瞳孔縮成豎線，表舅的反應也愈發痛苦。

    “你們殺了我，也會有人把我的屍體帶回海鳴村！”表舅嘶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