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探頭看那頭的兩個人，月光讓墳之外都清晰可辨。周志和陳燕已經走出去很遠，不可能聽到這邊的動靜了，她還是沒有出來，一直等到那兩個人完全進入板房，她才繼續弓著身子彎著腿，從墳的陰影底下爬到田上。

    她朝我揮手：“蹲下！蹲下！”

    我聽話地蹲下，她拉著我的手，往前蹭了幾步，回頭看看，突然站起來拉我狂奔過田地邊緣的公路，往村子的方向跑。

    “出大事兒了！出大事兒了！”趙素英小聲嘀咕著，“得告訴村長，不對，得報警啊！”

    我突然佩服起她的冷靜，改變了她之前那個咋咋呼呼又愛八卦的印象，到了關鍵時刻，她是個正常人。

    她拽著我回了村，一直緊緊地握住我的手。

    我有一種感覺，他們對我的態度，似乎都是他們人性之中較好的那一面。他們怎麼對我，意味著平時他們對人友善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

    陳燕非常坦誠，即便我什麼都不問她，她也會主動來把事情告訴我。周志則只是不得不回答我的時候纔會回答我，言談舉止僅僅是不罵人不動手了，他最好的一面也僅僅如此。

    村主任和華春豪都稀鬆平常，一個謹小慎微，周到妥帖。另一個滿目自信，欠缺考慮。村主任對我的關心都是表面功夫。華春豪往林場走的時候，一直自顧自在我前面，絲毫不在意是否把我甩開了。

    然而趙素英她不一樣。

    她從剛剛在墳後面的時候就在保護我了。

    回村子的路上她一邊張望一邊回頭看我，到了村裏，她先帶我回了她的家。她家裏只有自己一個人，看照片她應該有過一個丈夫，但是已經過世了。

    她沒有孩子，普普通通的土炕上鋪著幾層薄褥子。白天所見，她的確是個斤斤計較喜歡佔點小便宜的人，而且得利一點也不讓。可看到她這樣的生活境況，我開始理解她這樣計較的緣由。

    窮人對利益有著敏銳的嗅覺，我也是如此，小時候什麼都沒有，所以長大了以後什麼都想要。

    就連拯救盤城，都是我什麼都想要的一部分。

    我希望自己再也不是從前那個窮到了骨子裏，毫無意義的社會消耗品。我也想做英雄，也享受著所有仙家們給予我的優待，死死地握在手裏，不想得而復失。

    所以當初胡風簫柳玉術他們，在告訴我可以放棄掙扎，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下去的時候，我才愈發堅定地抗拒到底。

    是嗎？

    自然是有著對於命運的不甘，以及對於真相的渴望。但在海鳴村覆滅之後，我可以選擇讓盤城淹了，在玄溟完成他的任務之後自然而然地過下去的。

    可我依然選擇了拯救。

    我看向房間裡不停踱步的趙素英，她現在也許，正在拯救她自己。

    “得說一聲，得去……可是不行啊，他們看見我沒有？看見我了周志是不是得整死我？”趙素英自言自語，“不不不他沒看見，但我說出去的話他一問就知道是我看見了，咋整啊。報警，可是就一臺電話在村主任辦公室，咋說呀這個事兒。”

    她突然一拍桌子：“先去告訴主任！”

    她馬上要出門，回頭看著我說：“你哪兒也別去，擱這兒等我回來！”

    那我肯定是不聽話。

    她一出門我立刻從炕上蹦下來，跟著她出去了。

    這會兒村裏人都睡下了，家家戶戶都沒開燈。趙素英摸著黑去了村主任門口，輕輕地敲窗戶，壓低聲音：“主任！主任！”

    她著急地叫了幾次，裡面燈終於亮了，村主任推門出來，睡眼惺忪：“大半夜的吵吵啥呀？你嫂子睡覺呢，有事兒明天說。”

    “哎呀我看見！我看見！……”趙素英好一頓比劃。

    “看見啥了你倒是說呀！”

    趙素英又怕又慌，說的話語無倫次，村主任扭頭要回去，她趕緊拽住說：“那林場的周老闆殺人了！！”

    村主任登時眼珠子都鼓了起來：“你說啥？”

    趙素英左右看看：“我說周老闆殺人啦，他把小豪殺了，和那個女的一起埋的！”

    村主任趕緊回頭看一眼屋裏，把門關上，往院門走：“你和別人說了沒？”

    “沒有啊。”趙素英馬上就把我的存在給忘了，“就我自個兒看見了，這不馬上來跟你說嗎，趕緊報警吧，那地裏有個死人多嚇人啊。”

    “咱這地裏到處都是死人，慫什麼！”村主任快步往辦公室走，“不過你說的也對，這事兒咱自己可不好整。”

    我躲在牆角，看著他們進了辦公室，燈一亮，窗子裡頭顯出他們倆來。

    村主任拿起老式座機的聽筒，手指頭已經準備要撥號了，突然停住：“你說你看著了，你就是真看著了？”

    趙素英有點急：“你咋回事兒，我還能騙你咋的？這是能瞎說的事兒嗎！”

    “那你可別說，別人不能瞎說，你可不一定啊，英子，你以前那跟人瞎胡吹的事兒還少嗎？我看沒準兒就是你做噩夢了！”

    “沒有！你相信我！”

    “你不是一直對承包林場這群人不滿意嗎？今兒小豪剛來過，你就說人家死了，我知道你自個兒過日子不容易，有怨氣很正常，但你這麼咒人這也實在是不好聽。”

    “我真看見了，主任，你就別計較以前我那些屁話了！”

    村主任放下電話：“我不相信，除非你帶我去看看，你說有死人，埋哪兒了？”

    趙素英大驚失色：“那可不興去啊！要是讓他們看見了咱咋整？”

    村主任一點也不慫，示意她出來。

    這兩個人又從屋裏出來了，村主任在院子一角找到一把鋤頭，讓她別怕，帶自己去看看，如果真的有這回事兒，那手裏有武器，見著周志也能給他打回去。

    趙素英不大情願，但還是同意了，領著路往之前樹和墳的地方走。

    到了墳頭，趙素英指著那個新刨開的地方給主任看，主任拿鋤頭扒拉了一下，扒拉出一根手指頭，也嚇得一哆嗦，猛地抬頭看向板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