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回再過去阻止，鬼魂沒有繼續阻攔我，可週志一門心思往前衝，我拽他把自己拽了個跟頭，只能去拉住陳燕的胳膊。但周志力氣大得恐怖，竟然連帶著我一起拖走了。

    我掛在陳燕身上，完全懵著被拖回板房。

    回頭我纔想起來，我沒有重量還好，要是我有重量，那剛纔陳燕不是更慘嗎，倆人都是這點頭髮拽的。

    有點對不起陳燕。

    他拿皮帶把陳燕拴在屋裏的床腿上，去翻華春豪的衣服，翻到了那份還沒簽署的檔案，以及泡子村主任給的那份明細。

    “讓泡子村那老油條耍了吧。”周志把明細撇在陳燕臉上，“他這玩意兒也給了我一份兒，要是真當回事兒了，那就誰中都是他的好處。這就是張忽悠人的破紙！”

    說完他又拿起那份檔案上下端詳，這回他表情沒再那麼輕鬆，臉上的皺紋都耷拉下來，把檔案拎到陳燕面前質問：“這是哪兒來的？”

    陳燕縮著不敢吭聲，周志巴掌揚起來她才急忙喊：“我給的！”

    “你哪兒來的批文？！”周志的巴掌沒放下。

    “我他媽睡來的行了吧！！”陳燕怕急反怒，“就那天你把我送去，我讓那人給我的！”

    “你要他就當場給？！你騙傻子呢？！”

    “不是當天給的！我拍了他的照片威脅他他纔給的！”

    陳燕叫喚完，兩個人都安靜了。

    好一陣周志纔回過味兒來：“你給他睡了幾次？”

    “好幾次。你不知道。”陳燕索性認了。

    周志沒再發怒，捏著檔案往旁邊一扔，趕緊抓起陳燕，提著鐵鍬和鎬頭往外走。

    “趕緊給人埋了！要不咱倆都得死！”周志火急火燎往墳邊趕。

    我跟進去又跟出來，兩步就到了墳邊，驀地注意到一個人影弓著身子從大墳邊上跑過去。

    一點動靜都沒有，簡直像看錯了。

    可我確定就是有人，只是周志和陳燕都沒發現。而且我肯定我們走過來的時候，那個人就在墳跟前沒走，周圍太空曠了，月光又太過明亮。但凡有個人在田上走，必定會被發現。

    周志手裏一把鎬，地上丟著一把鍬，和陳燕兩人一頭一腳地把屍體拖過來。鍬給了陳燕，周志拿鎬頭破土，陳燕一鍬鍬地把土鏟開。

    就在這麼一墳之隔的距離上，除我之外的第三個人在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

    “丫兒，你拿著刨。”周志叫我一聲，把鎬頭扔給了我。

    合着他一直看得見我。

    讓我幫忙，其實我不存在，那麼在當初，還是周志自己動的手。

    我接住鎬頭，沉重得幾乎拎不動，勉強拖到陳燕跟前，瞄了一眼華春豪。

    屍體一大半在陰影裡，只有臉對著月光。華春豪張著嘴瞪著眼，表情停留在痛苦的那一刻，在拔出樹苗之後他又活了一段時間。甚至可能在陳燕被拽回板房的時候還活著，因為他剛剛被拖過來的地方已經距離他倒下的位置又向公路靠近了一米多，從墳一邊到墳中間。且身體是趴著的。

    被剖開肚子的回憶瀰漫在我的腦海，這種痛苦，我深有體會。

    華春豪並不值得可憐，他知道真相之後並未真的想不去做那些賺死人錢的髒活，而是想透過那個檔案裡提供的資訊掃除周志，自己接下這筆“死人錢”。那份檔案寫得很清楚，泡子村改造會包含這片被他們承包的林場，而檔案中的林場承包人只有三位，竇真，韓大會。最後一位，是陳燕。

    我很久沒有見過這麼亮的月色，圓圓的明鏡高懸，照耀著世間的骯髒醜惡。

    我沒動手刨坑，看著陳燕一個人幹，卻也很快出現了一個大而深的坑。

    周志終於過來搭手，把華春豪的屍體拖進那個坑裏麵，還有那折了還藕斷絲連的樹苗一起。兩人合力把土填滿，用鐵鍬拍平。

    所有的鬼魂都趴在墳上看著，完全不關他們的事似的。

    “這兒墳有沒有人祭拜啊？”陳燕擔心，“要是家屬過來看見了這兒土被人動過，那不是就露餡兒了嗎？”

    周志把土踩實：“不會，這墳太早，後人早就沒有了。泡子村那老頭都說不上這是誰家的墳。”

    “那咋不早點平了呢？怪嚇人的。”

    陳燕直覺確實挺準的，我也在一開始就覺得著個墳不一般，甚至這種感覺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明顯。

    周志不信邪，說的話卻很邪乎：“這兒是上頭讓留下的，到時候會找人來做個法事，林子就能‘幹活’了。”

    陳燕縮著肩膀沒敢再往下問。

    周志又把她扯住，威脅道：“你也幫了手的，敢說出去，我就說是你給他引過來，咱倆一起殺的人，你也得槍斃！”

    “我知道，我知道。”陳燕害怕地連連答應。

    “丫兒，你聽著沒？不準說出去。”周志對我也強調。

    “我衝鬼說去。”我冷漠地回答他。

    他沒再對我說什麼，收拾起所有的作案工具，把神志恍惚的陳燕拽走。

    我沒有走，繼續盯著墳頭下面那片黑影。想了想，我也蹲下，摸進那片黑暗裡。裡面有人喘氣的聲音，逐漸清晰。

    終於我和一雙眼睛對上了視線，在注意到的一瞬間，我就認出她的身份。

    趙素英。

    她驚恐地盯著我，對我哆哆嗦嗦地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對，她今天傍晚離開村主任家，之後就上地裏去了。

    原來她之後去了林場，然後沒有回村子裏啊。

    這下，目擊證人終於不是我一個不存在的人了。

    “你咋在這兒呢？別出聲……”趙素英把我拉過去，捂住我的嘴，“等等他們走了……”

    她探頭看那頭的兩個人，月光讓墳之外都清晰可辨。周志和陳燕已經走出去很遠，不可能聽到這邊的動靜了，她還是沒有出來，一直等到那兩個人完全進入板房，她才繼續弓著身子彎著腿，從墳的陰影底下爬到田上。

    她朝我揮手：“蹲下！蹲下！”

    我聽話地蹲下，她拉著我的手，往前蹭了幾步，回頭看看，突然站起來拉我狂奔過田地邊緣的公路，往村子的方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