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體已經轉運到殯儀館，我要從住處趕過去還有挺長的距離。柳玉術讓我不用叫車，他把車停在小區外了，是一輛中規中矩的七座商務，不過車頭上那個標，看起來挺值錢的。

    出小區時幾個小姑娘一直在偷瞄他，還悄悄跟著拍照，他無奈地報以微笑，示意讓我坐副駕駛。四個嬰靈已經自覺地爬進後座，頭挨着頭擠在一起。

    “你可以被人看見？”我疑惑著上車。

    “可以呀，化身為人就能和人一樣自如行動了。”柳玉術笑著說，“熟悉世俗的仙家，化成人之後同你一起生活，你也不會有任何察覺。”

    想到平時走在街上的人很可能是精怪變成的，我身上有點涼嗖嗖。

    “那為什麼玄溟不可以輕易被人看見？”我問。

    “因為有規矩。”

    “你們的規矩不一樣？”

    “神仙鬼怪，各自的規矩都不一樣。你可以認為，是‘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吧。”

    他所引用的這句話的意思，大致是，不用酷刑折辱士人，不對平民苛求禮法。

    “規矩”，指的是禮法嗎？為什麼這個規矩，對玄溟如此苛刻。

    我心裏犯著嘀咕，繼續問他：“玄溟不也是蛇仙嗎？”

    柳玉術看看我，不正面回答：“柳畫，你對玄溟的印象怎麼樣？”

    “印象？一開始有點怕……不過，感覺很熟悉，總的來說印象挺好的。”

    “那，對我呢？”

    我覺得他話裏有話，指不定葫蘆裡買的什麼藥，就不太想認真回答了。

    而且他句句打迂迴，回答了，但又啥也沒回答清楚。

    我不解：“為什麼好多事你都不肯明白告訴我？”

    柳玉術麵露為難：“不是我不能，而是擔心你無法接受。”

    “我沒什麼不能接受。”

    “那麼，你能接受風簫把你遺棄在鐵剎山上嗎？”

    “能啊，胡風簫什麼幹不出來。”

    “那如果不是風簫，是蘇小眉做的呢？”

    我哽了哽。

    接受不了。

    甚至連想一想都不敢。

    就算是個假設，我也不願相信小眉會故意替胡四把我騙去丟棄，我寧願相信，是胡四佔了她的竅做的，或者胡四把她蠱惑了。

    我懂了，我確實不是什麼都能接受。

    他舉的這個例子戳到了我的心底，我一時堵得說不出話，把頭貼在車窗上看著外面。

    一直到殯儀館我都沒有再和柳玉術說話，不過畢竟他開車帶我，算是個人情，下車之後，我道了謝，也沒有繼續板着臉對他。

    四個嬰靈迅速帶我們去找棺材，我小心翼翼地跟著柳玉術，怕被太多人看到，而且開過陰陽眼以後來這種地方，誰知道看到的是人是鬼。

    柳玉術停步等我走到他身邊：“握著我的手吧，在這裏還是小心為妙。”

    之前在野山上，小眉不讓我拉她的手，結果我真的走丟了。想到這，我再不好意思，也不敢不照做，於是把手遞給柳玉術。

    他修長的手指合攏，幾乎把我的手完全包進去，我猛得想起夢裏的感覺。

    我之前從來沒有碰過他的手，夢裏的觸感竟然和現實一樣。

    他牽著我，一面和我講，昨晚上女助手跟著其他相關人員去派出所做筆錄，半途忽然說腹痛，去了廁所很久沒出來，後來被發現裸身暈倒在廁所裡。送醫的路上還在上吐下洩，搶救不久就宣告死亡了。

    法醫鑑定是食物引起了嚴重的過敏反應，加上情緒崩潰和高強度活動帶來的身體負荷，導致了這樣的結果。

    一切結論都符合意外死亡，和之前的人一樣。

    我好奇能把人拉肚子拉死的是什麼食物：“她吃了啥？”

    柳玉術道：“據說是和演藝班子的人吃的一樣的盒飯，但是她的腹中沒有其他食物，只有大量的生蓮子。”

    “可是這個季節，新鮮蓮子還沒下來吧？”

    現在六月下旬，我們這兒的蓮子是七月多八月纔會有。

    而且蓮子是止瀉安神的，平時我也會買一點泡茶喝，從來也沒有上吐下瀉的時候。

    就算死的女助手對蓮子過敏，那蓮子哪兒來的？

    柳玉術說，她是拿著包進的廁所，估計是在廁所催吐灌腸，洗淨了身體裡的其他食物殘渣，再自己把包裡的蓮子全部吞了進去。

    話是這麼說，但我打死也不會相信這是自殺。

    可是嬰靈都跑我這裏來求救了，柳玉術也說絕對不是嬰靈乾的。

    該不是被嬰靈捅穿肚皮的那個男的鬼魂作祟？

    殯儀館實在太大了，潔白的走廊空空蕩蕩，柳玉術走上去沒有動靜，我的鞋子卻清晰地發出迴音，如果不是看得到他和前面的四隻小鬼，就好像只有我一個人在這裏。

    靈堂裡面也沒有人，兩具棺材並排停在一起，一個女助手，一個是她老公。

    這可真是夫妻雙雙把家還。

    死的時候還要和家暴過自己的男人躺一塊，我看著都彆扭，但是那個女人之前連哭帶跪，挺離不開她老公的樣子，可能這也算遂了她的心願了。

    四個嬰靈到這兒轉了一圈，突然又嗞了哇啦哭起來。

    柳玉術也搖搖頭：“魂魄已經被帶走了。”

    “是胡風簫……”我馬上反應過來。

    殯儀館外的天空突然壓下陰雲，靈堂裡轉眼黑暗籠罩。

    柳玉術面不改色，對著烏壓壓的窗外說道：“玄溟，你回來了。”

    視窗處忽然騰起霧氣，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靈堂前方，玄溟眼光酷寒，微微瞥了一眼我和柳玉術握在一起的手，我心虛地一抖，把手鬆開了。

    玄溟闊步靠近，駭人的氣勢直指柳玉術：“你知道我會去找胡四，所以帶柳畫來拖住我？”

    柳玉術反過來指責他：“你光想著對付風簫，別忘了自己闖了一趟鐵剎山，全東北都知道了。柳畫沒立堂口，你把她一個人留下，他們能放過她？”

    “不放過她的是你！”玄溟說著突然衝過來，我身邊的柳玉術馬上迎面還擊，我感到身邊狂風漫卷，在靈堂中猛撞了一圈奔出窗外，玻璃棺材發出劇烈的震顫。

    暴雨轟然而下，我看不到他們兩個，只見窗外濃雲中一青黑一翠綠的長影在天際遊走，雷聲滾滾，寒風刺骨。

    我正呆然盯著這副景象，忽然背後有人抓住了我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