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樓梯其實是從前的消防通道，但樓梯設計並不合理，並且周圍的商鋪喜歡在這裏堆放雜物，據說當年電影院發生火災，逃生通道被堵住，導致大半個影院裏的人沒能及時逃脫，窒息而死。

    對了，二樓是電影院。

    從樓梯平臺的入口走進去，黑暗中閃爍著熒光，電影畫面映入眼簾。

    茫然地在這兒站了一會兒，我意識到這裏是情侶廳，座位是沙發一樣長，可以做兩個人，旁邊的隔斷也很高，坐進去左右就看不到人了。

    這個小影院自從周圍的影城開業之後就生意慘淡，於是調整經營方向，為客人提供專場放映的服務，可以指定電影包場，反正一個廳也沒有多大，放一場老電影成本也很低，還是有很多人選擇來這裏看電影的。

    但是上次我從天橋上過來的時候，這裏的招牌已經變了。

    按說，電影院應該已經停業。

    但夢裏麵的景象，本來就沒有什麼道理。

    熒幕上的畫面很模糊，我想集中注意力去看，頭就變得很痛。我只好繼續依照直覺走進裡面，坐在中間的一個空位裡。

    坐下的時刻，熒幕裡的景象變得清晰了。

    一個女孩子，年紀很輕，很熟悉，就是想不起來是誰。

    我就這樣看著，看電影熒幕上播放著她的一生。

    熒幕上的女孩看起來土裏土氣的，但是眉眼清秀相貌端正，如果好好打扮一下，必定是第一眼美女。她穿著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服裝，神情裏帶著新世紀風潮吹來的春風，如果她還活著，大概是叔叔阿姨那一輩的人。

    咦？我為什麼會覺得，她現在已經不在了？

    電影沒有聲音，只有畫面繼續走著，抖動的鏡頭，如同一個人手持相機，對著那個女孩拍攝。畫面中的女孩青春活潑，每一次鏡頭對準她的時候，她生動的表情都令我感到愉快舒適。

    跟著鏡頭，我就成了那個拿著相機的人，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我陪著她走在大街上，道路的一邊是嶄新的高樓，另一邊卻是荒草，仔細看那個建築，似乎就是我現在所在的這個地方。

    對了，那個年代，新的商業街還沒有建設，大半個盤城都還是荒草萋萋的蘆葦蕩。

    女孩圍著紅圍巾，在街頭蹦蹦跳跳地走著，她是遷徙過來的農戶，第一次抵達這個城市，對周圍的一切充滿了好奇。她四處觀望，不時回頭看向鏡頭。

    她的目光沒有聚焦在鏡頭上，而是穿透了熒幕，穿過我的眼睛，望著我身後的世界。

    女孩嘴唇張合，我讀懂了她的唇語。

    “你好啊。”

    她在對這個城市打招呼。

    “這裏是我的家了。”

    她對著這裏的一草一木宣告。

    是的，這裏是她的家了。她在這兒找了一份工作，並且很快安頓了下來。

    我的視線跟著她去應聘，找到了住處。

    這一連串的行為在我眼裏簡直就是煎熬，我想喊住她，把她從熒幕里拉出來，告誡她不可以走進那條巷子，但熒幕就是橫在我們中間的一道打不破的牆，她在裡面不回頭地繼續著她的人生。

    她去巷子裡的歌廳應聘了服務員，然後就在這個巷子另一側的三無小賓館裏租住了個連獨立衛生間都沒有的房間。每天晚上她都要穿過菸酒味瀰漫的走廊，到男女不分的公共洗手間去。廁所單薄的隔板上下都有縫隙，醉漢見到她會猙獰地笑著吹口哨。

    這不是一個正經人該去的地方，但卻是一個貧窮的外地姑娘所能選擇的唯一去處。

    看電影的時候我始終在恐懼著，未來的某件事一定會發生，預感就像一把懸在我頭頂的刀子，隨時會落下來。

    女孩認真做自己的工作，她的工作時間是黑白顛倒的，沒有休息日，但是白天可以自由活動。有事的時候請假，但要自己找人代班。她勤勤懇懇，很少麻煩別人，也和歌廳裡其他的工作人員不怎麼交流。

    老式的歌廳和夜店不分家，客人中魚龍混雜。巷子裡到處是歌廳，這一家規模小，人手也不多，其餘兩個服務員都有些資歷，打扮已經和坐檯的另一些工作者非常接近了，她們嫌棄女孩土氣，平時拿她調侃，但是當她們需要代班的時候，又會殷勤地說著各種不著邊際的甜言蜜語，讓女孩替她們多幹一份。

    這一天，又是她一個人打三個人的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