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像斷了的珠子，一時間只撿起來最近的幾顆。

    我是什麼時候和玄溟在這一世相逢的，現在還是摸不著頭緒，但坐在她身邊的時候，我感覺我們已經很熟悉了，有上千年相伴那麼親切。可其實，我這一世和第一世不過只有一個甲子，六十年的距離。

    月落烏啼，馬蹄聲和血腥味都已經隨風飄遠。

    我們已經暫時棲身在城外一個村落裡，這個村落已經沒有人居住，他們都是在得知城破之時急匆匆逃離家鄉的。現在這裏只留下兵匪過境後的一地狼藉，但對於我而言，這裏暫且可以稱為“避風港”。

    玄溟現在是女相，一身不合常理的黑衣，簡單地裹著身體。她在準備吃的，一彎下腰，窈窕的身形就如同盤在樑上的蛇，散發著危險而迷人的味道。此時的玄溟，完全是一位清冷絕豔的美人。

    她比我在這個時代見過的任何女子都高一些，幾乎相當於一個普通男人的身形，但是和我這種養尊處優吃慣了肉食的貴族男性相比，確實還纖弱一點。但她幾乎是半揹着我走了十幾里路，喘都不喘一下，還是很符合她非人的實力。

    那時候我不住地想，她可能只是礙於我的面子，纔沒有直接抱著我飛過千山萬水的。

    她用不知道哪裏弄來的米煮了粥，坐在床頭餵我。我實在不好意思，想要自己動手，她立刻用堅決的目光把我的動作瞪了回去。

    “纔剛剛給你療傷，你不要動，讓全身的經脈流通。”她說著吹吹粥，很粗暴地一勺子塞進了我嘴裏。

    她的動作還像個生疏的孩子，粥進了嘴裏就把我嗆到差點噴出來，但我硬是先嚥了下去纔開始咳嗽，她一臉驚訝地給我擦著嘴，向我道歉說不知道我這麼脆弱。

    我這不是脆弱，是差點被她噎死。

    但這種時候不能因噎廢食，我還是乖乖地把剩下的粥都喝了，好在之後她的動作溫柔了很多。

    喝完了粥，我藉着即將褪去的月光望向她，問出了我這一生都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

    “你真的無怨無悔嗎？”

    玄溟轉過臉來，金色的眼眸清澈透明，用這個充滿著迷茫和單純的眼神注視了我很久，最終，她沒有回答出來。

    同樣的問題，在下一世變得堅定了，在後麵的那麼多世，也都變得不假思索。

    可在現在，她只有沉默以對。

    我笑了出來，一不小心拍到自己受傷的那條腿，痛得打了個哆嗦。

    “我是的。”我對她說，“這一生，我無怨無悔。”

    “連死也是？”

    “連死也是。”

    “我不理解。”

    她纖細的柳眉微蹙，我從未見過這麼美的景象，連愁容都像臉面群山上的雲霧。

    “我想讓你活下去。”她很小聲地堅持著。

    “為什麼呢？”

    “我這一世已經修成人了，可以報恩，如果你死了，我怎麼報恩？”

    “在我看來，你所做的一切已經報過恩了。”

    “不行，你說了不算。你不能離開我，你上一世說過，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我啞然失笑，遲了一會兒才說出話來：“你……還真霸道啊。”

    “你不喜歡嗎？”她盤腿坐床上，上衣的領口和下襬的開叉同時隨著誇張的動作敞開，我急忙把頭轉開了。

    她仍舊霸道地把我的頸子揪住，強迫我看著她：“你明明是喜歡的，你喜歡看我，也喜歡摸我，為什麼你不承認？如果沒和我生個孩子你就死了，你還會無怨無悔嗎？”

    “七姑娘恕罪，在下實在看不得。”我忙捂住了眼睛，腦子像蒸鍋裡的包子冒著熱氣。

    “慫包。”玄溟鬆開我的領子，“我是精怪，你大可說受了蠱惑，那便是破了清規戒律，也不用怪在自己身上。”

    “那就更無助於道心了！”

    “迂腐。”

    她的話音兇得很，我輕輕放開手，低垂著目光：“七姑娘，我看了你，想著你，纔會後悔，所以我不看，也不敢想。你若要報恩，且先準我做個慫包迂腐之人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