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坐在地上笑了幾聲，我的內臟就像被硬生生地從喉嚨裡扯出來，嘔吐感和絞痛瞬間打碎了我的理智，眼前天旋地轉，當我重新恢復意識，我已經躺在了地板上。

    “柳畫！”

    我眼前出現了好幾個蘇小眉，繞著我旋轉。

    “我怎麼了？”我機械地問，腦子像鏽死的閥門，當我想動一動，它就尖銳地響著。

    不知道自己問了多少次，蘇小眉的叫聲變得像沉進水裏，非常沉悶。我看不到蘇小眉了，眼前浮現出刺眼的白，白底上無數黑色的星星閃爍著，匯聚起來變大，彎曲，好像一條蛇。

    難以形容的煎熬把我擊垮了，已經不再是痛覺，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好像有人捏著我的靈魂抽出了軀幹，虛空的苦難之海里，我沒有目的地漂浮著。

    漸漸地我落了地，周圍的冷氣一瞬間侵入了我的四肢。

    可我居然有一絲慶幸，我所熟悉的屬於軀體的疼痛回來了。

    這是哪兒？

    我坐起來的時候下半截身體抽搐了一下，發現了腿上的一個血窟窿。

    什麼？木棍子，插在我腿上？

    這根木棍子的尾端有幾片羽毛似的裝飾，隨即我腦子裏固有的認知告訴我，這是箭。

    為什麼我的腿上，會插著一支箭？

    身體非常沉重，兩手細長卻帶著清晰骨骼的痕跡，不是我熟悉的那雙手。

    我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胸前，然後急忙又摸向自己的脖子。

    沒錯，我變成，男的了。

    事發前的記憶開始回到我的腦海，毀滅於熊熊烈火中的城池，屍橫遍野。

    我是爲了解救受困的君主來到這裏的，但也是爲了護他離開，我留在此地抵抗敵軍。但他離開之後，就帶走了幾乎所有守衛的力量，留下我與無數困苦的百姓在這裏做人肉之牆。

    但我一點也不意外，也不怨恨他。

    至少在我第五世人生經歷來到這一刻之前，我沒有恨過。

    忠君衛國，是我與生俱來的職責。

    後世關於我的史料全部遺失，我所在的這個王朝短暫卻換了眾多的君主，以至於我也懶得算自己是幾朝元老，如今的我已經年近四十，可在這個時代，居然算是長壽的。

    這個亂世即將在我死後結束，隋唐盛世的光芒將會隨著新的大輪迴到來，普照在這片滿目瘡痍的土地。

    世俗的地位之外，這一世的我擁有連第三世都無法比擬的先知能力，我經歷五世輪轉所知道的一切，在當年我展望未來時也曾看到。

    可我還是義無反顧地捨身報國。

    如果我獻城投降，那麼今世的我，至少會在史書上留下一筆痕跡，只需要這一筆，就足以在我的天命添上光芒萬丈的金身。

    所有青史留名甚至遺臭萬年的人，只要能被後人記得哪怕隻言片語，就是積累下了這些時光的道行。

    但我沒有要。

    第二世的我，江照。會隨著亂世的終結，沉沒在滾滾長江裡。

    腿上的傷刺得很深，在這個沒有衛生條件的時代，我就算現在不死於敵人的屠刀或者自身失血，也會在不久後死於破傷風。

    對這一世的記憶是從最後一刻開始的嗎？

    我明明知道今後那麼多世發生的事情，卻不知道自己會什麼時候以什麼方式走向死亡。

    一股寒氣纏繞在我的身上，倒讓我在烈火灼燒的濃煙中重獲一絲清醒。熟悉的氣息瀰漫在我的身旁，一雙手擁著我已經麻木的身軀，腿上的傷口在癒合。

    “玄溟。”我叫出他的名字，喉嚨中發出的聲音好陌生，比這個名字本身更陌生。

    “我不叫這個名字。”擁抱著我的手撫上我的臉頰，那雙手柔得像碧玉，卻有著強大的力量。她拔出了我腿上的殘箭，把我的所有疲乏苦痛都從身上驅逐出去。

    那是個女子的聲音，比一般的女子更低一些，甚至有點菸嗓。和她的動作比起來，一點也不溫柔。可我好喜歡她的聲音，在那麼多輕歌慢語裡，她是唯一給我以寧靜的存在。

    “是嗎……你不叫這個。”我念叨著，“可我覺得很像你，我看到你的時候，想到的總是北方那片黑色的大海……日出日落的時候，整片海都染作暗紅灑金，你將會……到那裏去。”

    “可你都沒有去過北方，沒有見過北方的海。”

    “你相信嗎？我在夢裏見過。”

    她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終於在火光映照下，我看清了她的手指，指尖細細長長的，記憶裡她的模樣那麼熟悉，可她的手卻甚少從袖中露出。

    這是我第一次觸碰到她。

    我曾說我給不了她名分，所以我不能汙了她的清白，身為君子，是連多看一眼都是褻瀆的。可我從來不敢告訴任何人，我只是怕自己驚鴻一瞥便奮不顧身，而我也幾乎如此。

    “活下來，我帶你去看。”她突然地一用力，輕易把我從地上扶起來。

    比我纖細的身體支撐著我，一步步穿過滿是硝煙的古巷。

    受傷的腿著地居然不痛，還使得上力氣。我回頭望著殘破的城，彷彿地上每一具慘死的屍體都長著我的臉，我本該和他們為國捐軀，可現在我卻拋棄他們，走上了逃亡的路。

    “不要想和他們一起留下，你是我的人。”玄溟固執地提醒著我，強行架著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