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老太讓我靠到她的面前去，我不大情願挪動：“你要做什麼你就過來，不要指使我。”

    “你這個脾氣，真是像你爸爸。”單老太說著，扶著腿起來，慢慢走到我面前，重新盤腿坐。

    我對父親的印象只停留在傳說裡，海鳴村連一張他的照片都沒有留下，我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親情對我來說太過遙遠，遠到我已經不在意它是否存在。

    如今這樣看著單老太，我依然只有對於親緣的感應，我希望她是可以親近的家人，可是當她出現的第一次，就打消了我這樣的期待。

    她垂目唸叨著，把手探向我卻不觸碰到我。

    我身體裡的東西遊動起來，那種纏繞的感覺浮現，我捏緊手中的佛珠，緊縛中尚有一息喘息的餘地。

    但上次那種要無法掌控的恐慌，這一次並沒有。

    反而是體內的東西在保護我似的，以一種窒息的愛意把我包裹在他的控制之下。

    “你把它送回我身上的，你現在又想把它怎麼樣？”我抬起手，將佛珠按在胸口。

    “我需要你生下它，迎接它這一世肉身的輪轉是我的職責，之後的事情自然是要引導他修行迴歸神位。”單老太的手掌立起來，順著我的面前向下，我竟然真的感到一隻無形的手捋著我的胸骨滑過去。

    我並不覺得這麼簡單：“他現在下凡了，那個神位也不可能空著吧？”

    單老太放下手深呼吸：“常理不會空下來，然而目前還是空著的，不過僅僅是空個幾十年也不算什麼。”

    她現在雖然把手放下了，那股不適的感覺還沒離開。

    “為什麼現在空著？”我慢慢地盤起佛珠，握著它的手像我身上的一個視窗，讓清氣流進來。

    “也許他不捨，想留到自己回去。”

    這個理由太牽強了。

    摩呼羅迦雖然本性頑痴，但是成為神明之後也超脫了世俗的執念，如今降下來就是爲了轉一圈再回去，那他之前算是白昇天一次了。

    供桌上的蓮花燈閃爍，單老太的眼中有光：“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麼你也應該打消了要去除他的念想。你的時間不多了，最後的時候，就好好彌補自己從前離棄他的孽債吧。”

    蓮花燈的光越來越弱，反而單老太身後的牆壁上映出圓月般的光環，她的影子端坐在光環中央，我恍惚看到自己的影子也在那光環的普照之下，而我的身影痛苦地扭曲掙扎，逐漸被撕開皮肉，一條長蛇從我的身軀裡鑽出來，扶搖而上。

    我胸中騰起來一股怒氣，蛇煞倏然盤上雙臂，我正在盤的佛珠“嘣”地爆碎一顆，全屋的光瞬時間熄滅，滿房間裡充斥著震耳欲聾的嗡鳴。

    連同單老太周身的光環也跟著陷如漆黑，緊緊捆住我的力量消退下去。

    我合上雙眼，用靈識去看，蛇煞沒有了阻攔，遊走在全屋的各個角落。單老太吃驚地僵坐在我對面，她脖子上戴的那一長串菩提佛珠，已經化作齏粉。

    “奶奶，”我忽然想這樣叫她了，“你並沒有阻攔我的父親與我母親在一起，相反，你即便早就懷疑我母親不是人，你還是默許了他們的結合。”

    “因為你要的就是我，你知道沒有一個足夠強大的肉身，無法承受摩呼羅迦轉生，所以你早早地選中了上一世託生於我的摩呼羅迦，之後順應它的所求，引導我誕生。”

    “你先選好了重外孫，再去選孫女，你可真是滿心的主意。這麼做，你是希望自己成佛吧，哪怕只是接生摩呼羅迦，也足夠你在今生的緣分加持下，成為一個護法神了。”

    透過夜色，單老太的神情清晰地浮現在我腦海中，她終於開始慌亂，不敢輕易作答。

    “你……你為什麼會這樣想？”她聲音發顫。

    “我這個人一直都沒有什麼大的能耐，但我極其會猜。”

    “猜？”

    “是的，我猜，而且我能憑著細枝末節猜到真相，這就是我這一世不值一提的神通。”

    我站起來，碎掉的那顆佛珠空出來一大段繩子，鬆鬆垮垮地掛在我的手指上。我一手平伸五指向下，那串佛珠就掉在了地上。

    “降魔印……”單老太半跪在我面前，不敢抬起頭來看我。

    我抬起手：“你如果真的一心向佛，就不該有這樣的執念，也不該有這樣的算計。你的親生兒子，我，甚至摩呼羅迦，我們都是你的工具。你這樣非但不能悟道，反而走火入魔了。”

    蛇煞從周圍重新彙集到我的身上，客廳的燈亮起，嚇得單老太猛地一抖，雙膝都跪下去了。

    我抱臂看著她驚恐的樣子，只想離她再遠一些。

    “盤城的事，我不是來求你幫忙的，你今天來這裏來得很及時，以你的腿腳應該不便聽見動靜趕來，大晚上的在院裏亂轉，你在等什麼？”我繼續恐嚇她。

    她完全被我嚇住了，狼狽不堪地抬頭看向供桌，供桌的桌板從中間裂開，佛像和唐卡全部散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