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亦萱抹抹眼淚，失神地望著那一堆已經幾乎燃盡的紙灰。

    她還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正處在人生劇變的時候，也需要讓她理解父母的選擇，是一件強人所難的事情吧。

    可是在這件事裡我沒有一個立場，說誰是對的，誰又該負責。

    “現在再也不會變成那樣子了。”唐亦萱喃喃地說。

    苗宇軒揹着手看向她，自言自語：“小姐姐，你可不能這樣說話，他們現在還沒去投胎呢，都聽見了。”

    唐亦萱聽不見苗宇軒的警告，我把紙折了站起來，遞給她。

    沒有必要提醒她當心鬼魂的報復，畢竟，她是知道自己的父母和弟弟就在這裏的。

    她就是想說出來給他們聽。

    她的家人也沉默著，父親臉上的愧疚，母親的悲傷，弟弟的不解，他們並沒有因為唐亦萱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而惱怒。

    唐亦萱沒注意到我遞上去的黃紙，自己垂著頭苦笑：“為什麼命運，連一個機會，一個可能證明我同學說的是錯的機會，都不給我呢？”

    我再次示意她：“逝者已矣，你今天是爲了什麼呢？”

    唐亦萱驀地看見我遞上的紙，擦擦眼淚接過去：“姐姐，這個怎麼用？”

    “這個和你帶來的其他紙錢一起燒了就行，你燒的時候可以再和他們說說話，他們就能收到你燒過去的錢了。”我說著回頭看了一下她的家人，“你的家人知道你現在過得難，所以他們什麼都沒有向你要，你表達一下自己的心意就可以了。”

    唐亦萱按照我說的繼續燒紙，想說什麼，卻咬牙忍著淚。青澀的面容映著火光，不知此刻在想些什麼。

    她的家人們就站在這裏注視著她，唐亦萱一言不發地把所有帶來的祭品都投入火中，最後才緩緩地說道：“放心吧，爸媽，我會好好照顧爺爺奶奶的，我會好好學習，活的像個樣子的。磊磊，你其實只是有點討厭，但是你那麼小，什麼都不懂，我就不計較了。你們就安心去來世享福吧，這個世界太冷了。”

    苗宇軒衝着火堆揚起手，一股清風升起來，他念念有詞，那一家人的魂魄周身發出微弱的光芒。

    那一家人向我們欠身道謝。

    “柳姐姐，沒問題了，他們這一筆打款是分文不差地收到了呦。”苗宇軒辦成了事，一臉洋洋得意。

    “軒軒超級厲害。”我摸摸他的頭。

    唐亦萱這次一個人來，書包裡面裝了一部分，自己又提了兩袋子，都是自己買紙一個個折的元寶。儘管不多，但也算解了這一家三口的燃眉之急。

    唐家三口鬼魂也準備離開了，父親唐強望著女兒，輕輕說了一聲：“對不起。”

    唐亦萱彷彿聽到了，朝著他的方向看過去。

    唐強笑笑，拉過母子二人。正要走時，忽然站在原地不敢動。

    周圍的冷氣更重了，我朝旁邊看了一下，之前聚集在這裏的孤魂野鬼散了一些，可是剩下的明顯帶著威脅的意味圍上我們。

    “搶錢的，看我們把財路斷了，還不甘心。”苗宇軒一下點出他們的意圖，毫不在意地從背後抽出一柄拂塵，衝着那一家三口揮去，攔路的野鬼頓時悽叫一聲，飛也似的散出條路。

    “快走吧。”苗宇軒對那三口說。

    那一家再次朝我們鞠躬，隱入了夜色。

    他們走了，但剩下還有很多鬼魂虎視眈眈地對著我們。

    我倒不怕，可是唐亦萱一個女孩子這麼晚了自己出來，我不大放心。

    “你住哪裏，我送你回去。”我說著看了一下苗宇軒，拜託他護航。

    “哦，不用了，我住得比較遠。”唐亦萱收拾好書包背起來。

    “就是遠纔要送的。”

    “那，好吧，謝謝姐姐。”

    她朝我笑了一下，走在我身邊。

    苗宇軒袖手飄在天上感觸頗多：“這個也叫萱萱的姐姐，命好苦啊，比我還要苦。”

    “你都沒了，誰比你苦啊。”我小聲朝天上說。

    “可是我有最最喜歡我的爸爸呀，我要吃蛋糕爸爸每次都給我買。”苗宇軒盤腿坐著飄，“有時候人活著更苦，還不如死了。”

    “想得開就好啦。”我搓搓肩膀，他靠近太久了實在是冷。

    唐亦萱把肩膀也縮起來了：“姐姐，你在和誰說話？”

    我怕嚇到她，想了一會兒怎麼組織語言不那麼恐怖：“嗯……我帶來一個小朋友，你不要怕，他是很乖很可愛的，剛剛幫你聯絡家人的就是他。”

    唐亦萱的表情很顯然對我的說法非常難以接受。

    唉，還是嚇到她了。

    我只好賠笑，沒法再解釋啥。

    “你真的能看見鬼？我剛剛還以為你只是說那些話寬慰我的，我也只是想有一個人聽聽我心裏的想法而已。”唐亦萱不安地絞著手指。

    我把我從黃立秋那裏聽到的關於她家裏的事簡單地說了一些，證明我確實有特殊的能耐，唐亦萱聽得人都傻了。

    “那我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唐亦萱後怕。

    “那是不是你的真心話嘛？”

    “是……是。”

    “是的話就沒關係，他們會理解你的。”

    唐亦萱這回大概真的感到了安慰，臉色好了不少，向我點點頭。

    “那……那個小朋友，他現在還在嗎？”唐亦萱往周圍看。

    苗宇軒湊過去，在她肩上拍了一下。

    唐亦萱嚇得從我左邊蹦到右邊去了。

    “軒軒，不要欺負人啦。”我看向身邊笑得前仰後合的小鬼。

    “他也叫xuanxuan？他怎麼不去投胎，還在這邊呀？”唐亦萱順著我的目光看去，苗宇軒也看著她。

    “這個小朋友已經是鬼仙了，他要繼續修煉的。你好像對他挺感興趣？”

    “哦，我就是很好奇，做了鬼以後會怎麼樣，我家裏人走了以後，我一直在想這些。”

    唐亦萱恐懼的神色完全沒有了，開始出神地看著我身邊的空氣：“他是怎麼走的呢？聽姐姐說起他，好像很小，是不是和我弟弟差不多大？”

    她還真的猜中了，苗宇軒年紀也就比她的弟弟大一兩歲。

    可是我不想說起苗宇軒是怎麼走的。

    當初在鐵剎山，苗宇軒說過他爸爸帶他去山裏，讓他在原地等，可是他爸爸沒有再回去找他。

    他不是走丟了，而是他的爸爸把他拋棄在那裏的。

    但直到現在，他還認為爸爸最喜歡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