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立秋興奮地向我說著他的發現，可我只是注視著他一張一合的嘴，腦子裏空空蕩蕩。

    他似乎以為自己沒有交代清楚，又和我說了好多遍。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與其說所謂的“焉知非福”，在我看來卻是真的“非福”。

    “柳小姐，我先明明白白地告訴你，這個蛇胎你不能去掉。它會選擇投胎讓你做它的母親，這絕對是你們之間有著不可分割的關聯。”

    “我不知道你在遇到玄溟真君之前，究竟是什麼上面的大神降世，但是你不用擔心，佛道仙你雨露均沾，一定是有大福報的。”

    “這麼和你說吧，咱們這世上的大輪迴，就是改天換地時勢變遷的大洗牌，在這個途中，很多著名的神位都會進行更迭，新任的神祇會頂上空下來的位置，繼續沿用那個頭銜。”

    “而走下神位進入輪迴的這些大神，他們會有無數的化身來到世上，化為萬事萬物。”

    “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地點，會出現很多個擁有同一位前世的人，也會有無數同一位神祇的化身。”

    “甚至你一個人不會只是單獨一位神明的載體。這些化身裡面，有的可以重新修行走上原本的路，甚至有朝一日在新的輪迴裡回到自己的神位上，而有的默默無聞只是一個普通人。”

    “你的路是你自己選的。”

    黃立秋拂去衣袍上的血跡，扇子上的卻依然紅得刺眼：“我洩露天機太多了，這次是免不了一劫，不過，能瞥見這一線光輝也是我的造化。”

    他掐指都不需要，已經算到了：“你今晚會再遇到她的，你們應該好好聊聊，放下你抗拒的態度，也許這是個突破口。不過她說的那些事情，你不要輕易承諾，她需要你，而不是你需要她。蛇胎，還得拜託白大夫好好照看了，你和這個孩子挺有緣的，我很期待接生的那天，嘖，可惜我不能在場了。不過柳小姐，起名的時候要記得叫我啊。”

    他興奮於見到我蛇胎的真面目，可我一點也不。

    白苼看出我的狀態不好，決定拉著黃立秋離開，走之前給我開了一副據說能安胎的藥。

    我默默在屋裏從天明坐到天黑，香堂前的線香早已經燒完了，還冒著淡淡的煙霧。

    我起來重新上了香，對著玄溟的牌位道：“我出去一趟，你回來的時候去找我就好了，不用著急，給我點時間，我有話要問那個人。”

    ……

    換季這陣子，晚上風颳得厲害。

    我出來的時候覺得穿得有點少，但又懶得回去再加一件衣服，於是裹進了外套，在街上慢悠悠地走著。

    既然他們都說我有那麼強的緣分，那麼我倒是很期待接下來的偶遇。

    我溜達了挺久的，也沒有看到那個我所期待的人。有時候我還真有點懷疑黃立秋說的話，模稜兩可有哪裏洩露了天機的？明明啥也沒說。

    正想著，前頭到了十字路口，好多人在道邊燒紙。

    盤城是允許在偏僻的十字路口燒紙的，而且會專門準備防火的鐵桶。有些人會直接在桶中燒，也有的人傳統一些，會在地上畫圈，帶上為接收者簽收需要的表文。

    我的視野裡，人頭攢動，大部分人離世後都是在天有靈，不會徘徊世間太久。

    可是也有的，就在這裏一直，一直注視著他們在乎的人，不忍離去。

    “好多啊。”我感慨了一下。

    今天是個陰氣尤為重的日子，馬路邊快站滿了，有的鬼明顯就是來搶香火的，不是燒給他們，但是因為沒指明接收，就像寄了空頭信，給了這些孤魂野鬼偷取的機會。真正該收的人，卻沒有收到。

    一個梳著馬尾辮，學生模樣的女孩子邊哭邊唸叨著，她的身邊站著好多黑黑的影子，倒顯得她一個人不那麼孤單。

    我走過去，她看見了我，詫異地抬起頭來：“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沒想到這麼快就被她發現了，再一想我是靠的有點近，畢竟這麼多鬼隔著，搞得我以為離得很遠似的。

    隨著她的發問，那些孤魂野鬼也扭過頭來看向我。

    不管是被人還是被鬼注視著，多少都有點發憷。

    我後退了一點：“沒什麼，我是覺得你這麼燒紙，可能對方收不到。”

    女孩懵了：“那怎麼燒？”

    我朝她要了一張黃紙：“你帶筆了嗎？”

    她馬上把背後揹着的書包拿下來，在裡面一頓翻，翻出一個筆袋：“要什麼樣的？”

    她的書包更加確證了她的身份，這就是個還在上學的孩子。我從她筆袋裏麵找了一支拿來劃重點的熒光筆，又朝她要了本書墊著，坐在地上。

    “黃老闆，出來營業。”我叨咕著，把今天才請走的黃立秋又請了回來。

    “來嘞，柳小姐咱就是說咱還是很有用的吧？”黃立秋這次沒出現在我身邊，而是直接佔了我的心竅，開始給我傳話了。

    我的身上明顯熱乎了起來，這黃仙上身，感覺也還不錯。

    我提醒他說正事：“你今天提示我的事情還帶確證，但是現在我需要你……”

    “知道知道，得給我們這位小姑娘的家人送點東西。”黃立秋張口就來，“這丫頭年紀這麼小，還真是可憐。她叫唐亦萱，她爸唐強，她媽姜秀英，她弟弟唐亦磊……誒你往上寫啊，你就隨便寫。”

    我那邊已經在紙上畫一些沒有章法的線條了，手起筆落，就像無形的牽引在帶著我這樣畫下去。

    “怎麼一家子都沒了？”我陣陣心酸，這個小姑娘才十三四歲啊。

    “嗐，造化弄人。去年丫頭過生日的時候，她爸爸說要給她定個蛋糕，結果去取的那天下雨，她爸爸怕送貨的給弄壞了，自己去取的，路上遇到車禍，當場人就沒了。她媽媽得到訊息以後就慌了神兒，開著車帶她和她弟弟一起去醫院，結果因為雨天路滑加上闖紅燈，又遭遇了車禍，這回活下來的就只有她自己。”

    黃立秋一邊說，我一邊接著寫，前面的部分，是確認要寄給這一家人的。

    “好了，我差不多就這點事，都給你佔出來了，你請下一個仙家走陰，問問他們需要點什麼吧。”黃立秋說完，直接離開我的身體，那股熱氣消失了，轉而進來了一陣透骨的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