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路過去後，終於擺脫了那些古怪的房子，燈光變暗，窗外的景色開始變成開闊的葦塘。

    屠家兄妹鬆了口氣，屠曉民嘴裏罵髒話，剛說了一個“媽”字，臉上又露出了惶恐的神情。

    路的前方，再次出現了整齊的兩排路燈。

    他猛踩油門，車從燈下飆過，我又看見了那些廢舊的小房子，還是和之前一模一樣的黑視窗，在靜靜夾道相迎。

    “慢點！”屠曉佳尖聲喊。

    “有鬼！有鬼！！”屠曉民臉色煞白，禿腦瓢上直往下淌汗，還在不停地加速。

    屠曉佳也慌了神：“哪兒有鬼！”

    “道邊！”屠曉民眼睛四處亂瞟，“燈底下、全是鬼！！”

    屠曉佳剛要否認，突然也驚恐地注視著窗外。

    我跟著望去，路燈和小房子交錯著閃過。車在疾馳，我視線無法聚焦，那些小房子掠影模糊，成了一個接一個穿著黑衣服的人，齊頭立在路邊上，眼眶裏黑洞洞的，沒有眼珠。

    路燈一晃，房子。一晃，是人。再一晃，又是房子。

    那些黑著的窗，都是它們的眼窟窿，直直地看向車，看著我。

    我汗毛直立，縮著身體躲開車窗。

    這條路好像沒有盡頭，開出多久都會再次回到原地，油箱報警的提示燈在錶盤上閃爍，屠曉民眼裏充血，還在沒命地開。

    “鬼打牆！是鬼打牆！”屠曉佳衝他喊，“停下！往回開！！”

    她一邊喊一邊哆嗦著從胸前拎出一個玉墜子，握在手裏低聲念我聽不懂的話，好像是經文。低微的唸誦聲像蒼蠅叫，越聽越加劇了焦躁。

    “別**唸了！”屠曉民破口大罵。

    屠曉佳沒有理他，還在緊閉著眼睛嘀嘀咕咕地念，屠曉民渾身也抖得像篩糠一樣，腳在底下亂踩，車速不但沒有降下來，反而一下急剎一下猛衝，我被顛得幾次差點滾到座椅下，車子發出快散架似的噪音。

    屠曉民突然瘋了似的大笑：“老子不怕你們！玩老子、做你**的夢！哈哈哈哈！！”

    他笑得吐沫星子亂噴，突然一打轉向，朝著道邊的路燈底下猛衝。

    他要幹什麼？!

    我拼命往他的座椅靠背後麵躲，這個速度撞上，我必定會飛出車外！

    他眼睛裏噴火一樣，衝上去又猛打轉向把車頭別了回來，扭頭衝另一邊撞，邊撞邊罵：“來啊！沒投生的玩意兒！老子叫你們多死幾次！！”

    屠曉佳忍無可忍：“咱中邪了！都是精怪讓你看見的幻覺！停車！！”

    幻覺？

    我急忙抬頭看著前玻璃，路燈下沒有小房子也看不到那些沒眼睛的人，但屠曉民開著車橫衝直撞，鬥那些根本看不見的東西，卻比見鬼還叫人心驚膽戰。

    突然車燈掃到一個白影，屠曉佳驚聲尖叫，屠曉民又是一腳油門，直著撞上去。

    靠近的剎那，我猛地看清那個白影，是個佝僂著走路的老人。

    那是活人啊！

    我來不及反應，車頭已經懟在老人身上！

    一聲巨響，我的身體慣性地朝前衝了出去，我緊閉眼睛等待著頭顱遭受致命的撞擊。

    然而碰撞和劇痛都沒有降臨，我的額頭在結實的物體上抵了一下，就再也沒有動靜。

    清冷覆蓋在身上，我驀地明白過來，仰頭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側臉。

    果然……

    他又來救我了。

    那條蛇彎著腰坐在兩個座椅中間，寬闊的肩膀像撐在我頭頂的帳篷，一雙長腿交叉在我身後，他用自己的軀幹，將我從頭到腳，緊緊地環繞起來。

    我完全沒有受傷，甚至手腳上捆著的膠帶也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解開了。

    他的金瞳在黑暗裡發亮，像洞穴中燃燒著的熊熊火焰。

    “嚇到了嗎？”他擔心著。

    我嚇得不輕，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

    他摸了摸我的頭，我漸漸鎮定下來。

    “謝謝……”我微弱地說道。

    他沒有應答，我忽然想起還有那兩個，朝他身後看去：“姓屠的呢？”

    他馬上把我的頭按回胸前：“不用看了。”

    說完，他一腳踹開破碎變形的車門，裹著我站出來。

    外面的景象把我震驚，這裏根本沒有高聳慘白的路燈和漆黑的小房子，卻是一個高樓林立的居民小區，道兩旁只有低矮的一串小燈帶。

    之前的一切，真的是幻象嗎？

    我回頭看到車的樣子，又心裏一驚。

    這輛轎車已經被撞得沒有個車形，車頂整個地捲了起來，積壓在底盤上。

    撞成這樣，我在裡面居然沒有被擠死，真是個奇蹟。

    雖然他不讓我看，但我還是瞥到了一點車頭的情況，一條滿是血的胳膊從車窗裡伸出，皮肉都翻了開來，露著骨頭茬子。

    車前臉懟在了一棟樓的牆上，一處燈正好倒在車前，照出雪白的牆面上一大片爆射的血跡。

    隱隱約約，還看得到一個人的背影倒坐在車頭，臉衝着牆，像只被拍死的大蚊子。

    我一陣噁心，扭頭捂住嘴強忍嘔吐。

    那條蛇站在我身邊，問：“胡四呢？”

    胡四？誰知道胡四。

    我答不上，也不想透露給他小眉的住處，只搖頭：“問他有事嗎？”

    “他應該在場。”他看著車的方向。

    我愣愣，居然反應過來：“他應該？這件事和崔演的鬼魂有關係？”

    那條蛇的目光轉向我：“崔演就在這。”

    我脊背一涼，扭頭看向那麵血紅的牆。

    燈光下，攢動的黑煙朝著那裏聚集，本來是融在一起的一團，現在卻慢慢地散成了三個不清晰的人形，相互糾纏拉扯。

    嘈雜的話音鑽進我的耳朵，像在我腦袋裏穿了一根鋼釘，攪得我頭痛欲裂。

    可是那些聲音越來越清晰了，黑煙的輪廓也愈發清楚。

    三個老頭的鬼影，高矮胖瘦，扭打在一起。

    其中一個腿往後旋，又癟又小的，不正是崔演的鬼魂？

    他被另兩個鬼扯來扯去，一個肥胖，一個佝僂，三隻鬼眼裏都冒著紅光，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臭氣。

    “還我兒子！還我兒子！”肥胖的老鬼扯著崔演的瘸腿不放。

    “幹啥殺我！明明是你們兩個造的孽！”佝僂的鬼薅著崔演的腦袋使勁。

    崔演的鬼魂嚎叫著：“放開我！不是我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