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魂僅勾回了一魂，她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你還想完婚？！”

    我隱約聽到胡風簫憤怒的質問，卻看不見，也動不了。

    “魂魄雖不完整，但只要一魂在，便可繫結姻緣，以我一千三百年的道行締結因果，引另外兩魂前來團聚，將她復生。”柳玉術答道。

    “不值！她自尋死路，活著不是更痛苦嗎？而且她還為蟒七背叛了你！就算你是爲了增進修為，現在和她的糾葛也已經夠了！你看不過去蟒家做的事，也都盡力阻止過，救她已經超過你分內之事了！”

    “風簫……”

    “你該不是真愛上她了吧？我告訴過你這種從小養到大的事要小心！你偏不聽！把自己搭進去你高興了吧！”

    “我心已決，不要再勸了。”

    我昏昏沉沉，話音弱了，再入耳便是嗩吶繞樑。

    丹碧明翡攙著我鳳冠霞帔的屍身，送上了轎子，送進了大堂。我的眼中浮現微弱的光感，漸漸見到周圍模糊的景象，這是我在夢中見到過的那場婚禮。

    許多仙家前來見證，胡風簫坐在賓客之中喝著悶酒，而我被兩個童子緩緩送到了柳玉術的面前。

    柳玉術攥住我的手，亦如夢裏所見，這一刻他也望向了我身後，怒斥道：“你不該來這兒！”

    滿座賓客驚慌失措，胡風簫現出九尾罵道：“老祖宗的太廟你都敢闖！造反了！”

    蓋頭落下，我看到了那個手執長戟向我奔來的身影。胡風簫化為狐身迎上，玄溟雙目如炬直望向我，掄起長戟，與他戰作一團。

    柳玉術把我的屍身從兩個童子手中接過來抱住，趁他們拖延時間，大聲道：“一拜天地！”

    他扶著我的頭深深叩首，我完全成了他手中的木偶，被他按下去，又托起來。

    “二拜高堂！”

    我再次隨他向着頭頂數不清的牌位緩緩叩下。突然身後傳出一聲淒厲的嘶吼，一道黑影被扔在靈堂上，砸得牌位七零八落。溫熱的血濺在我臉上，那東西從靈堂上滾落在地，竟是一條火紅的狐狸尾巴，斷裂處皮肉綻開，露著骨節，是被生生扯下來的！

    柳玉術咬牙強忍著悲痛，把我扶到面對著他，轉頭回望。

    我被放在靈堂前，只見胡風簫轟然倒地，玄溟渾身血染，手提長戟跨過他的身軀。

    “你不是要護著她嗎？！”玄溟暴怒大吼，“為何她會死？！”

    胸中心絞的劇痛竟令我清醒了，僵死的屍身開始發出微弱的顫抖。

    原來臨死之前，我還能再見他一面……

    七爺……不要一錯再錯了……

    面前的柳玉術深吸一口氣，回頭扶住我的肩膀：“夫妻——對拜！”

    玄溟揚起手中長戟，狠狠擲向柳玉術。

    我抵死一掙，拼盡最後的力量，將柳玉術從面前推開。

    驚慌蔓上玄溟的面容，他伸出手企圖挽回，但那方天畫戟的金光已經沒入我的軀幹，刃尖染著我冷了的血，縱然化作細碎的光斑消散，也已經遲了一步。

    但是沒有關係。

    除了心，我的其他地方都不會痛了……

    三魂聚首，卻不可挽回，終將離開這副殘破的軀殼。

    我再看不到蟒七爺眼裏悲涼，聽不見柳二爺口中呼喚，唯有腥風還在縈繞。黑暗吞沒了我，宛如沉沒在無邊無際的長河。

    四方傳來沉重而穩定的心跳，我在洞穴裡，在巨大的生物腹腔深處，我不需要恐懼，因為……

    ……我和他在一起。

    撕裂身軀的痛從肩胛之間迅速向下蔓延，我從前世之中醒來，那些悲喜交加的記憶化作鱗片刺骨生根。身下的岩石發出心跳般的震動，聲聲向我告知，這裏就是我每一世的歸宿。

    鑲嵌著四方棺槨的巖洞裡面，露出了宮殿的門庭，不知何處而來的波光盪漾在門窗的雕花木框上，以及我的周圍。我恍然，原來那個洞府背後，一直藏著我的屍體。

    宮殿大門幽幽開啟，前世記憶中的蟒七爺褪去金甲，與如今的玄溟在我眼前重疊。

    他走到我面前，把如同被抽筋剔骨的我抱在膝上，手掌平復著我脊背上的密鱗：“想起來了？”

    我依然痛到崩潰，一口咬在他肩上發泄。

    他像沒有痛覺，連哼都不哼一聲：“既然都想起了，就留在這兒。等外面的事結束了，我們就結婚。”

    結婚……？

    他在想什麼？都到了這個地步，還想和我結婚？

    海鳴村，柳玉術，胡風簫，蟒太公……所有人對我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切斷他和我的緣分。他從來都知道這份緣分會害死我，是他在藉着陪伴我，一點點耗盡我的生命。

    這次回憶起來的太多了，鱗片躥生到了肩胛下面，這大約是我脊椎四分之一的位置，我懷疑如果每一世都想起來，我的命也就到頭了。

    本來一點點地想，還可以一點點長鱗，現在突然少了四分之一的命，還可能會對他產生仇恨抗拒，玄溟當然不想讓我進洞，看見這裏藏著的東西。

    但如果他早就知道這裏有直達他洞府的通道，就應該盡力阻止我回海鳴村啊。

    難道他也不知道？

    所以說，他是發現不可避免我生疑之後，選擇破罐破摔，直接漲水，把我關進來了嗎？

    不管他今生這麼做是出於什麼動機，他前世玩弄我於掌中，直接間接殺害了我的家人都是確鑿。今生的我根本不在乎前世的那些垃圾家人，但一想起來，我屬於黎卿卿的部分就牽連著我的心劇痛難平。

    這感受，就像我本能地對玄溟產生愛意一樣，我也本能地和前生的自己共鳴。

    我嚥下嘴裏的血腥，喘口氣：“你已經利用我飛昇成了正神……還不夠嗎？為什麼……還要來找我……”

    他環著我的雙臂一緊：“我愛你。”

    我想笑，又沒有笑的力氣，只能發出斷斷續續地喘息。

    “玄溟，”我悲從中來，“你的愛好難承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