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髮？怪不得。”玄溟想起身，那些絲線勒入他的肉裡。

    我頓時明白了。

    香灰裡有我的頭髮，捆縛住玄溟的那些絲線……其實是我頭髮的力量？！

    對啊，他法力那般高強，怎麼會被一把香灰困住？困住他的是我，是我和他的緣分！

    結果，還是我害了他……

    黎子垚瘋了似的朝我們撒香灰，玄溟的金眸如火，臉色越來越狠厲。

    “住手！”我跑上去，企圖奪下他手中的香灰，黎子垚攥住香袋，甩手一耳光扇在我臉上，我的耳朵當即聽不見了，撲倒在地。

    “七爺……”我天旋地轉，拼命爬向玄溟，他神情焦急不已，竭力掙著絲網想靠近我。

    黎子垚踩在我腰上：“嘖嘖嘖，好一雙痴男怨女，你偷著快活的時候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嗎？哈哈……啊——！”

    踩在我身上的力量突然消失，我抬起頭，玄溟竟掙脫了束縛，單手抓著黎子垚的腦殼把他提到兩腳懸空，猛然把他砸向樑柱！

    一聲頭顱碎裂的脆響，血肉飛濺。黎子垚哭都沒哭，身子已僵了。

    玄溟鬆開手，沒有頭的屍體掉在地上。

    我頭腦空白，宛如抽出了自己的身體，從高空俯瞰這慘烈的景象。面前的玄溟再次褪去了溫情，化作那個與我無比遙遠的妖仙。

    血腥隨水霧涌入屋門，我驟然恐懼，起來踉蹌著朝門前走去。

    暴雨昏天黑地，院中那棵高大的老榕樹延伸出盤根錯節的陰影，鬚子上掛著兩個滴著血的人頭，沒頭的身子血淋淋的，勉強看得出一男一女，癱坐在樹下，那是我的爹孃。

    樹上垂下粗壯的藤蔓，細看卻是數不清的蛇尾。許許多多穿著華麗的人聚集在院中，他們氣勢洶洶包圍了柳玉術，柳玉術橫劍退到我屋前，雙劍中的一柄已經斷了。他回頭看到玄溟，眼神焦急起來。

    我哭喊著朝那兩個人頭跑過去，突然腹中一陣劇痛，摔下去再也爬不起來。

    一個蛇頭人身的妖怪笑道：“這緣分，是愛是恨都使得，刺激越強烈，情纏得越深！老七，這一次，定要大功告要成了！”

    “柳二柳二，你真以為柳家會爲了幾個凡人，破壞了咱們蛇家三脈的血親之情嗎？”

    “堂口裏不過一群烏合之衆，樹倒猢猻散罷了！竟敢與最善征伐的蟒家相抗？”

    “不愧是老七呀，想到讓我們去請胡家管住了胡四。”

    “蛇家自己的事，其他仙族本就不該摻和！”

    “念在您的輩分，咱點到為止，把那個女人留給我們就行了，二爺。”

    那些妖七嘴八舌，步步緊逼。

    柳玉術攥劍的手用力到暴起筋絡：“我不會讓你們得逞！”

    玄溟負著一身傷走來，抬起雙臂想要抱我，我蜷起雙腿，一退再退。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心如刀絞。

    全都是一場陰謀。

    他接近我，讓我愛上他，甚至誅殺我全家，都是算計好的。

    我與他的緣，不過是他路上的墊腳石。

    ……真的如此嗎？

    玄溟目光凝注，我的記憶崩毀，分辨不清雨中破碎的畫面。

    他在悲傷嗎？把我折磨到如此地步，不正是他想要的愛恨糾纏？

    “老七，你在磨蹭什麼？！”滿院蛇妖催促。

    “再等等。”玄溟緩聲道。

    他說著等，當真束手站在我面前，縱使柳玉術全力釋放法術震住群蛇，把我拉入臂間，他依舊無動於衷，望向我呢喃道：“……再等等。”

    柳玉術變作巨大的青蛇攜我飛向空中，院中群蛇潮涌般撲向我們，玄溟召出金光熠熠的方天畫戟，長杆於手中倒轉，瞬間楔入大地。金光從院中直衝天際，群蛇被光芒吞噬，紛紛墜向地麵。

    柳玉術趁機掙脫了圍攻，帶我貫入長空而去。

    他把我帶去了家族祠堂裡，變出一對童男童女看顧我。他說在這裏蟒家不敢造次，他會和蟒家繼續鬥下去，一定要還給我餘生平靜的日子。

    可我已萬念俱灰，餘生？我幻想過的餘生早就支離破碎，永遠都不會實現了……

    偏偏在我一心求死之際，柳玉術告訴我，我懷孕了。

    是七爺的，已經在肚子裡一個多月。

    柳玉術說，玄溟放了我們可能是因為這個，但他遲早會爲了蛇胎回來找我。趁現在，還有機會干預我和玄溟之間的緣分，所以會盡快安排和我完婚。

    我不理解他為什麼要如此堅持，即便我已經痛不欲生，一再哀求解脫，他還要救我。我此時此刻才感到，這或許是比殺了我更殘忍的報復。

    柳玉術把我抱進祠堂的暖閣裡，鎖住唯一的角門，留下兩個童子。

    “相信我。”他附耳說罷，遁形離去。

    我呆滯虛弱如木偶，看著明翡和丹碧在身側佈置婚房，給我穿戴上齊全的婚服衣冠，他們兩個跑來跑去。我不禁想到肚子裡的這個孩子，在那些與七爺相互依偎的時候，我也曾想過這樣子女繞膝。

    摯愛成仇，不過落得一場空。

    想不得，一想，肺腑便痛到咳出血來。

    兩個童子嚇到了，明翡跑來摸著我的頭，丹碧握著我的手，喊我道：“二奶奶！不哭，不怕，二爺會對你好的！”

    我拭去嘴角血跡，抱著他們兩個含淚苦笑。

    忽然微風吹滅了紅燭，我懷裏的兩個童子瞬息變回兩片青鱗。我不知何故，藉着前方僅剩的一點燭光起身，驀然看到那暗紅如血的帷幔前，悄然出現了一個女人窈窕的身形。

    可她的影子，卻是一條昂起頭顱的長蛇。

    “你是二爺的人嗎？”我扶著床帳起身。

    “誰的人也不是。”她的聲音分外迷人，“我只是……和你一樣身為女人，懂你的苦罷了。”

    她微微扭動腰肢，走到我的近旁，我看不清她的臉，只覺得定是位容顏絕世的美人。

    “你是無辜的，沒有人能在緣分的吸引下逃脫，何況……是被生生世世精心培養的孽緣。”她親暱地抱著我，“他們男人犯的錯，卻要讓我們承受後果，這是何等的不公。”

    她纖細的手指揉過我的發間，我忽而被撫慰了，心也平靜下來。

    “已經很累了吧？”她說著，“蟒七和柳二把你折騰成這樣，實在是不知憐香惜玉。不過同爲女人，我願意給你第三條路。”

    我順著她的指引，低下頭，看到她手中捧著的一碗黑水，我直覺般的明白了這是什麼。

    “喝下去吧。”她低聲誘惑，“喝下去，就是你要的解脫。”

    我接過碗，黑水中倒映著鳳冠紅妝。

    不知為何，我猶豫了，她的指尖點在我的頸上，我一陣恍惚，她已捧起我的手，將碗端到我的唇邊，送我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