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說起蛇，我們全家人的臉色都變了，我自己家大都知道我弟弟是請蛇仙換來的，但在場還有不少親朋不知道，現在要是又因為蛇死了個女人，傳出去那就不好收場了。

    可我三叔一門心思要把這事鬧大，衝我爹喊破了嗓子：“都是你搞的邪術！家裏不供神佛，非要引進來個妖怪！還要把女兒嫁給蛇妖！現在蛇妖吃了我女兒，父老鄉親們吶！蛇妖在這河裏，將來還得吃人！”

    我氣壞了：“我的仙家不吃人！”

    三叔指著我：“你還護著蛇妖！我懂了，就是你放蛇妖出來吃人的！你是蛇婆娘，替蛇勾人來吃！”

    圍觀的人紛紛驚恐地看向我。

    “哎呀，之前就聽說黎家的小姐要嫁給蛇，竟然是真的呀！”

    “我們鎮上怎麼出了這樣的邪事兒？”

    “快走快走！離她遠點！蛇妖要吃女人和小孩子的！”

    我弟弟黎子垚也“啐”了一口：“到底聲張出去了吧！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好端端地過個節，就知道給咱家丟臉，你個沒用的，我怎會有你這樣的姐姐？！”

    我一時百口莫辯，不知所措。

    河中忽然傳來一聲冷哼：“哪來的蛇妖？”

    我詫異地循聲望去，近岸搖來一隻烏篷船，一名身形偉岸的男子在船上負手而立。儘管船看著寒酸，他的衣冠打扮卻雍容貴氣，眉眼間也凌然不俗。

    “鄙人今夜閒來泛舟，卻不想恰巧撞見有人趁夜行兇。若不將所見所聞，如實澄清，叫人以訛傳訛是非顛倒，只覺有愧於心。”

    他話音沉緩卻清晰，聽見的人都為之一震，肅穆起來。他本是側目望著岸邊屍體的，似乎發現了我視線，緩緩地轉臉過來。

    我貧瘠的辭藻難以形容他的俊美，明明見過仙家非人的容顏，卻還是為他這一回眸不能自已地傾心。那雙眸子如是清冷，分明沒有喜怒哀樂，卻看得我心頭一緊，彷彿一股無由的情愫已然入了骨。

    他這樣望著我，令我莫名心跳如鼓，急忙掩面迴避。

    興許是他看著就不是平常身份，岸上的人都小心翼翼不敢言語。我家雖有錢有勢，但也怕招惹上官府，我爹馬上恭恭敬敬：“這位先生，聽起來您看見了今夜發生的事？”

    “看見了。”那公子道。

    “還請先生告知。”

    “鄙人本在賞月，無意看到二位姑娘一站一坐，應是在聽戲。可不知怎的，那坐著的突然站起來，推了站著的一把，那站著的就掉出去了。”

    我三叔正要開口，那公子又道：“鄙人見掉出去的姑娘還掛在欄杆上，沒有完全落水，立即叫船伕前去搭救。可惜還沒到近處，就見船上那個去欄杆前，把掛在外面的姑娘手給掰開，推進河裏。”

    “接著那推人下水的，也跟著翻出欄杆，跳了河。”

    “鄙人未能尋到落水者，過了一會兒，才見一位落水的姑娘自己抓住了船沿，從水裏爬了上去。另一個，就再也找不見了。”

    那位公子說完，又看了看我。

    我爹忙問：“那請問先生看見推人的女子，後來爬上了船的女子，都穿著什麼樣的衣裙?”

    公子沉思片刻，道：“河上很暗，鄙人也未曾留意女子的衣裙，不過回想起來，推人的那個穿的是大紅色，頗為顯眼。其他的，便看不清了。”

    我頓時鬆了口氣，黎欣兒今晚爲了和我們姐妹爭奇鬥豔，穿的是鮮亮的大紅色。而我今日穿的則是天青裙子，夜裏是看不清楚的。現在上了岸換了衣服，黎欣兒的屍體也被人圍著，他剛搖船過來，還不確定我們誰是誰，不可能現場捏造。

    這下真相大白了，三叔還不認，吼道：“你所見便是真的了嗎？我女兒若推了她，何必自己還跳下去！”

    黎子垚掙脫出來，追著他罵：“你個老不死的，以前就總想害我！你女兒害我姐，也是想讓我死！好在我姐有會水性的大仙護著，你女兒自作孽不可活！那叫報應！”

    不耽誤到他，他就出來護著我了，我實在感動不起來。

    那替我解圍的公子沉沉道：“也許是知道被人看見了，畏罪自殺也說不定。”

    我三叔咬牙切齒，我爹長長嘆了口氣。

    “如有疑議，鄙人不介意對簿公堂。”那位公子十分從容。

    我爹怕影響我弟弟的名聲，不希望事情繼續鬧大，趕忙道了謝，命人收斂屍首，將我三叔拿口袋套住，強行拽回家去。我來不及再向公子道謝，便被我娘和姐妹們拉走了。

    堂妹就這麼死了，家裏人多口雜難消停。我被鎖在自己的小院裏，睡也睡不著，就到院子中間的樹下坐著吹風。

    忽然我覺得周圍有些冷氣，驀地醒神望向樹上，只見粗壯的樹枝上坐著個人影，金光熠熠，衣著雖換了，看容貌卻認得，正是在岸邊為我解圍的那位公子。他的眼眸變作了金色，瞳仁兒蛇似的立著，深不可測。

    他不言語，只是凝眸望著我，金冠鑲玉，遍身的鱗甲璀璨奪目，環繞在身旁的綵綢無風自飄。他不是人，而是和柳玉術胡風簫一樣，從畫裡走下來的神仙。

    “嚇到你了？”他輕聲問道。

    我一時間呆住，許久才搖搖頭：“小女子見過仙家的，您長得也不嚇人。”

    他劍眉低垂，明亮的眸子深陷在眼窩裏，顯得沉靜而威嚴：“恕我唐突，苦尋經年，一夕得見，不免有些迫不及待了。”

    他的語氣比在岸邊時柔和了許多，宛如在深情地撫著我的耳廓，只是聽著他簡簡單單的訴說，我就變得坐立不安了。這樣的躁動，和柳玉術相處時從來不曾有過。

    他話裡說找了我很多年，我見他亦有熟悉之感，我們之間，或許有什麼淵源？

    “您就是河中所見那位仙家麼？”我已有感覺，他就是那條救我的大蛇。

    他點點頭。

    我俯首謝恩，他從樹上飄然降落在我面前，我慌張地退了半步。

    “那女人不是自己跳進水裏的。”他對我說。

    “那是……是您……”

    “我殺了她。”

    他平靜地承認著，和今日給我澄清時一般從容不迫。

    我不敢抬頭，他俯下來道：“解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