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記得被海水淹沒之後發生的事，醒的時候天微微亮，濃雲還沒有消散。海潮聲入耳，玄溟用他的身體做了我的床，擁著我躺在懸崖下的海灘上。

    我覺得肚子還有點疼，摸了摸昨天被剪刀豁開的地方，居然沒有一點傷痕。

    之前在鐵剎山被樹精穿刺，玄溟給我治好了都留下了傷口，為什麼這次像什麼都沒發生？

    我坐起來，又檢查了一遍，發現之前樹精給我捅出來的傷疤也沒了，好像一夜之間我經歷了穢土轉生，重塑肉身了一樣。

    可我隱隱覺得哪裏不對。

    玄溟也起身，按著我的肚子。

    我問他這次為什麼沒有疤痕了，他說多半是因為在海鳴村，我的身體恢復能力增強了很多。他找到我的時候，我的傷口已經不流血了。

    可那把剪刀刺得那麼深，我都快疼死過去，怎麼會在玄溟來之前就不流血了？

    不過確實有點古怪，我以前在村裏沒少捱打和受傷，但是都沒有在身上留下什麼嚴重的後遺症。我一直以為是因為我身體素質好，但是現在看來……

    表舅突然復活的樣子還歷歷在目，海鳴村的人都不對勁，生在海鳴村的我，大概也不能獨善其身。

    玄溟和我說，昨晚被結界傳送出去之後，他發現自己在海上，無法靠近海岸，也感覺不到我的氣息。但是海水不受結界的控制，於是他漲潮淹沒海鳴村，借水拖住村民的行動，同時施法破除結界。

    救下我之後他給我度氣，抱我入海休息，直到早上才退掉海潮，帶我重新上岸。

    “海鳴村的人都死了嗎？”我想起夜裏看到的那些景象。

    “死了。”玄溟按著我的後腦，讓我抵上他冰涼的額頭，“他們那樣對你，死有餘辜。”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感覺，似乎鬆了一口氣，可還堵了一半在胸口喘不上來。

    我盼著海鳴村付出代價，但我沒有想象過這一天真的能到來，反而有點不知所措。

    “你不忍心嗎？”玄溟問我。

    他問我這句話的時候，前世的記憶又從腦海裏冒出來，同樣是面對家人和他之間的取捨，我的感覺卻大相徑庭。

    “沒有，我只是……”我搖了搖頭，“沒什麼，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柳玉術和白薇的去向依然不明，但玄溟贊同我的猜測，認為他們也是同樣被結界給隔開的。

    能佈設結界制衡玄溟的法力，必然不是等閒的妖魔鬼怪。他很擔心接下來無法保護我，所以打算先送我回盤城，讓我留在洞府，他獨自來面對海鳴村的情況。

    但我不想和他分開，現在海鳴村的人都死了，我還有什麼好怕的？

    海鳴村還有很多搞不清的事，大概也會牽扯到我，這不是我該躲起來的時候。

    玄溟沒有直接拒絕，只是明顯不滿地問我：“你無論如何都要捲進來，是不是？”

    “我不想等著事情砸到我頭上。”

    “但你不往上衝，也許就根本不會遇到這些事。”

    “你錯了，我一直在遭遇這些事。”

    我忽然有點生氣，直視著他說：“我一直沒有過上正常人的日子，村裏這樣對我也不是一天兩天。我現在，不過是在翻回舊賬，弄清楚當初為什麼我要遇到這些事。”

    “你可以說我是在主動往上衝，但不是因為我衝上去才遇到這些，而是我遇到了這些，我纔要衝！”

    “你不能在我遭遇了這麼多後，還剝奪我知道真相的權利。玄溟，我會變成這樣是因為你！因為我生來就帶了和你的緣分！”

    玄溟眼神錯愕，有些窘迫地抬起手想要安撫我，可我不想接受，低頭躲開了。

    “柳玉術讓我下蛋是因為你，海鳴村拿我做這麼多詭異的儀式也是因為你，胡風簫要殺我是因為你，蟒家的仙兒來找上我還是因為你。”我發泄般地說著，“你以為把我裝在你那個洞府裡，我就可以高枕無憂？被你騙到死嗎？”

    玄溟捧過我的臉，緊張道：“不要再說死了。”

    我反而更難受：“你從來沒有保證過我會活下去。你要我怎麼想？你們沒有人和我說實話，我只能告訴自己，也許解開下一個謎團就會改變我的命運。不上趕著做點什麼，我活著就沒有盼頭了……”

    他沒有解釋，安靜地把我按在懷裏。

    即便我說到這個份上了，他還是不告訴我事實。

    我忽然很害怕，怕這所有一切的背後，是我唯一不敢面對的，關於我和玄溟前世的秘密。

    所以現在，我連一句狠話都放不出來，只怕戳破了這層窗戶紙，他就連表面糊弄我一下都不做了。

    我還是那麼沒骨氣，寧願他敷衍，也不想被他拋棄。

    “你不是說過會聽我的話嗎？你耍賴。”我抱著他的肩膀小聲撒嬌，“小事上會照顧我的想法，大事上那麼專斷，我不喜歡了……”

    玄溟揉揉我的後腦，吻著我道：“聽你的。”

    還好，他還會繼續敷衍我。

    我接受了他示好的吻，準備和他回村去看看情況。

    海潮沒有退到最低的位置，我站在這處岸邊，只能看到不遠處懸崖下露出的一部分礁石，看不見海鳴村那個神秘的“洞”。

    村裏人叫那裏“龍洞”，特定的日子裏，退潮到最低的時候，纔會露出來。

    昨晚上他們本來是要把我帶到這裏剖腹的。

    為什麼我姥姥會說我肚子裡有個蛇胎呢？如果我懷了玄溟的孩子，那不應該是龍胎嗎？

    這會兒龍洞被淹進不去，只好算了。我回頭問玄溟，漲水時有沒有看到那個洞，玄溟說就是個天然洞穴，沒有什麼，然後迅速地牽過我的手，把我拉走了。

    我莫名覺得他是知道的，他什麼都知道。龍洞，海鳴村，我肚子裡的東西……

    只是我還相信，他所有的隱瞞都有他的理由。

    我們沿著懸崖走向村口，回來的路上一具屍體也沒看到，不知是不是被水沖走了。進村後我一眼就看見越野車停在我家門口，村子裏一片寂靜。

    我望向院裏，忽然家門搖晃，我姥爺拄著拐從門裏走出來。

    在我的震驚中，他平靜地說道：“畫兒回來了，那你正好留下，把喪事兒辦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