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車從大道上飛馳而過，逐漸駛入偏僻的鄉間公路。

    盤城周圍大都是低窪的溼地，葦塘和稻田交錯，也有一些草場和旱田，這個季節都綠油油的，開出去很遠都是荒涼，開著開著，墳就多起來了。

    這邊村裏的老百姓有個習俗，自家的墳經常會建在自家的地上，隔幾步路就有幾盔墳包。我們這兒地廣人稀，田田有墳，卻不一定房房有住。所以其實，我們這兒是人少鬼多。

    而且，我們這兒地裏除了墳包，還會給死者用磚砌小房子。那些給鬼住的小房子不到膝蓋高。都是四四方方，有窗有門，還貼著瓷磚，和活人住的平房一模一樣。

    我看向窗外，鬼房子錯落有致，分明在大太陽底下，看起來依然冷森森的。我對這邊的路有印象，好像和從前沒怎麼變過。

    但畢竟這麼多年沒來了，我仰起頭望向不遠處的樹林，確認那裏有一個很大的墳，和其他的都不太一樣，只有它不是單純的土包，頂上還用磚砌了個蓋子。

    小的時候，我經常爲了躲開家裏人而跑到墳圈子裏陪鬼，這個大墳不容易弄髒衣服，爬完回去可能不用捱打。

    那個大墳果然還在，孤零零地佇立在一片矮樹林中間，只有它頂上的那棵樹長得歪七裂八，在一眾筆直的小樹裡鶴立雞群。

    我滿意了，不過想想不對勁啊，我居然對個墳產生了思鄉之情。

    玄溟開得很快，再過一道很小的漫水橋，就是海鳴村的地界了。

    經過漫水橋時，我下意識地往河道里看了一眼，以前這條河總是半乾的，今天水位居然漲得很高，已經完全看不見河床上的雜草了。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再細看的時候，河水裏竟然有個人頭浮上來，順著水流漂向橋的方向，又忽然沉了下去。它沉下去的地方漾起一條水波，像長長的遊蛇在水下襬尾。

    就這麼一晃，車就從橋上開過去了。

    我沒有來得及讓玄溟看，轉而注意到了橋頭立著的那塊大石頭，上面刻著“海鳴村”三個字，但還是看不見人住的地方。又開過一段都是墳地的田野，海里帶著鹹味的風就進了鼻腔，地形也有一些起伏了。前方出現幾個零星的小平房，車靠近，我的頭皮就開始麻。

    進村的時候，玄溟一直在向着周圍觀察，道邊一個人沒有，我指給他我姥爺家的位置，他在門口停了車。

    這也是一個和墳頭一樣的平頂房子，天還沒黑，屋裏好像已經亮起了黃黃的燈光，窗戶的邊緣還殘留著黏貼黃紙的痕跡。

    我不敢離開玄溟，從下車就抱著他的胳膊，玄溟四周看了一下，道：“柳玉術已經來過了。”

    “那他現在在哪兒？”

    玄溟搖頭：“只有殘留的氣息。”

    說完他沒進院子，回頭看向我們背後，我一轉身，大姨家的表姐宋思文居然站在那兒，我連腳步聲都沒聽見。

    我們村土生土長的有兩大姓，姓宋的和姓鐘的，鄰里之間多少沾親帶故。就我各色，姓了個柳。

    我很多年沒見過宋思文了，小的時候她就和三姨一起欺負我，說要和我玩捉迷藏，結果把我鎖在放漁具的小木屋裏，海水漲上來差點把我淹死。她們還經常編謊話騙我姥姥姥爺，把家裏的東西偷出來放在我的口袋裏，說我偷了東西，表舅打我，她們就在旁邊看熱鬧咯咯地笑。

    那時候她還是個尖嘴猴腮營養不良的樣子，現在個子高了很多，但還是面黃肌瘦的，打扮肉眼可見的用力，像個四五線縣城商務ktv裡的陪唱妹。粉底色號選得過白了，導致臉看起來發灰。

    “柳畫，這是誰呀？”她上來就無視了我，直接衝玄溟拋起了媚眼，“你挺厲害呀，出關一趟還拐了個男神回家，嘖嘖嘖，介紹介紹呀。”

    “你誰？”我故意裝不認識她。

    宋思文拉下臉：“你連我都不記得了？我是你姐。”

    我挽住玄溟，冷眼看著她：“哦，上高中就沒見過你，早忘了，你有事沒事？沒事在我家門口乾什麼？”

    “你這孩子，咋在人家面前這麼沒禮貌？”宋思文說著我，一轉臉對玄溟又是笑臉相迎，“男神，你是她什麼人啊？說實話不像她男朋友，柳畫個小土丫頭，和你也不配呀。”

    “他是我男朋……”

    我剛開口，玄溟握著我的手就說：“我是她老公。”

    宋思文的臉一下就僵住了，而我和宋思文差不多一個表情，只是同樣的震驚下，我心裏已經開始歡呼雀躍了。

    可是我好像沒有求他娶我呢，他這就承認了是不是有點快？

    算了管他快不快，我現在宣佈“我願意”！

    “啊？”宋思文眼神突然轉向我，她似乎努力在玄溟面前剋制，但眼裏的怨氣已經壓不住了，“柳畫你什麼時候結的婚？為什麼不和家裏商量一下？”

    “幹你屁事。”我底氣十足地懟道。

    她的表情突然變得很難看，扭曲成我不理解的情緒：“你不知道家裏死人了嗎？這不是你見家長顯擺你幸福快樂的時間！”

    說著她突然朝屋裏喊：“姥爺！姥姥！你們快來看看柳畫！她結婚了，帶男人回來啦！她不下蛋的原因找著了！”

    她的嗓門簡直是個大喇叭，這麼一吵，周圍的幾戶人家也走了出來，幾乎都是我的熟人，他們看見我就交頭接耳，圍著玄溟和我議論紛紛。只有我家的門戶還安安靜靜，姥爺姥姥沒有出來。

    可能以前村裏的怪事多了，今天他們只是圍著，我居然覺得這是個小場面。人群裡找了一圈，我也沒看到表舅。

    宋思文走到玄溟面前：“男神，你知道柳畫會下蛋嗎？”

    她可能以為這件事說出來會為難我，以前這樣的事她幹過好多次，在替我嚇跑我的小同學方面她是專業的。

    然而下蛋這事兒我都沒玄溟清楚，她算是問對人了，玄溟直接說：“知道，怎樣？”

    宋思文嘴都張開了卻沒話可說，看著尷尬無比。這時候我家屋門忽然晃了兩下，村裏看熱鬧的人都抬頭望向院子。

    門裏走出來一個拄著拐的老頭，顫悠悠衝我說：“畫兒回來了，那你們兩口子正好留下，把喪事兒辦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