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請帖
此時就算想要上前攀談,也總有一種近鄉情怯的意思在裡頭。
因著謝無稽的緣故,故人總歸是物是人非,她不願意提起,就算提起,也往往心生歉意。
這歉意對她和旁人來說,就像是在心尖上的硃砂痣,挖不掉,也去不除,所以見了故人,連麵也不敢漏,靠在門口,單單是等著人走了之後,纔敢露面。
蘇懿心想,她終歸是個俗人,就算重生一世,也不免落了俗套,很多事情她沒有辦法避免,也遠沒有自己預想的那般豁達。
她想,就這樣吧,人死不能復生,活著的人揹負的太多,倒比死還要難受了。
可她到了家,就發現從前沉寂了許久的謝府竟然人頭攢動。
她站在門口看了半天,才見殷姑從那處回來,亦站在門口與蘇懿咬耳朵。
“是驃騎大將軍,聽聞今上賜了這個宅子給他。”
蘇懿揚眉:“就算功高蓋世,也不能搶別人的宅子吧?謝老將軍未曾犯錯,只是告老還鄉,這宅子怎麼說也是人家的,就這麼堂而皇之的給了別人,今上是不是草率了些?”
殷姑急忙去拽蘇懿的袖子:“我的好縣主,您小聲些,被有心人聽去了,又是些麻煩,如今他正當頭,您與他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總不能撕破臉。”
蘇懿皺了皺眉,她望著謝府的牌子被人摘下扔在一旁,不由的心生怒意,傾身招呼了兩個小廝,而後行至謝府門前,預備將那牌匾撿回來。
正遇動手,門口突然緊張起來,一個小廝爲了給來人開路,胳膊打在蘇懿的後背上,將她差點撞倒。
得虧是殷姑反應快,伸手將她撈至身邊。
蘇懿抬頭微哂,正見那驃騎將軍似乎是剛從宮裏回來,身後跟了無數的賞賜,紅色的錦布蓋了整整三大馬車。
驃騎將軍此時是步行,蘇懿才注意到他的身量與謝無稽差不多,走路的樣子也像。
可而後不禁又慘笑起來,她嘲笑自己沒骨氣。
從前人家追著娶她的時候,她百般不願意,如今人死了,卻看誰都能想起謝無稽。
驃騎將軍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抱著謝府牌匾的蘇懿,那個推搡蘇懿的小廝,他著重看了眼,而後步不遲疑的進了謝府。
這是謝無稽三年以來,第一次近距離的看見蘇懿。
他覺得有些面熟,但也僅止於面熟。
三年前他前往西岐做細作,在某場大火中受傷,多虧陳瑤暗中相救,才保得他一命。
而後在那三年中,他偶然知曉自己來自梁國,與梁國通了信,才曉得自己的任務是偷取西岐的佈防圖。
這三年裏,他在陳瑤的幫助下,逐漸取得了西岐太子徐鉑臻的信任,不僅如此,他更知曉了一個天大的秘密,這秘密幫助他輕而易舉的覆滅了西岐,如今浴火歸來,他忘卻前塵,成了不可一世的驃騎將軍。
就連住的府邸,聽聞都是今上賞賜,只踏入院子就知曉這賞賜絕對是動了心思的,每個細節都是依照他的喜好佈置,沒有絲毫陌生之感。
剛入花廳落座,陳瑤便從院子裡走了進來。
“無稽哥哥,這院子我非常喜歡,以後我們都住這裏嗎?”
陳瑤生的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說起話來嬌滴滴,令人酥軟。
其實照理來說,陳瑤到了這世間應當屬於降維打擊的,畢竟從現實過來的人,怎麼說都比這些古人來的聰明。
她也的確是這樣做的,畢竟光是靠種茶樹,就能讓她躋身上流,成為西岐太子的師傅。
不過在這世間生活的久了,她漸漸明白了權勢的重要性,西岐皇帝色令智昏,荒淫無度,一門心思想要將她納入後宮,而皇后雖然人老珠黃卻是個善於算計的女人,她在她哪裏討不到半點便宜。
至於徐鉑臻,她向來看不透,以至於當了他那麼久的師傅,卻從來不知道他所思所想。
不過如今這些對她來說都已經成爲了過去。
謝無稽公子如玉,又感念她的救命之恩,對她極好,經過這麼久的相處,她早就認定謝無稽是她可以託付終身的人。
所幸,謝無稽並無婚配,她的一心一意倒也名正言順。
謝無稽聽了陳瑤的話,不禁將面上的銀質面具摘了下來。
他的面上並無明顯的疤痕,只是眼神冰冷,看人的時候總是習慣性的沒了溫度。
就算面前的人,是他的救命恩人,也從來如此。
“嗯。”
一個字就打發了陳瑤,但陳瑤並不介意,三年的相處讓她清楚的知道謝無稽的秉性,他能回答,就已經是他心情不錯的狀況下了。
陳瑤在花廳和周邊的房間轉了轉,最後挑了西廂,那邊的院子有個桂花樹,夏季的時候正好可以拿來製茶活著做桂花糕。
這些東西她也是後來才發現,原來這謝無稽雖然是個男人,卻非常的喜歡甜食,也最喜歡吃她做的糕點。
雖然二人的關係如今沒有挑明,但彼此之間心照不宣。
哦不,或者是她一廂情願,不過如今謝無稽身邊只有她一個女人,二人又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焉有讓旁的女人插手奪了去的道理?
故此,陳瑤是極其放鬆的,住了幾日,每日裏不過伺弄花草,又或者準備謝無稽上朝的衣物。
謝無稽說不上來拒絕還是接受,但每次動他的衣物,謝無稽總是皺著眉。
後來她想問問是不是她做的不夠好,結果還沒來得及問,就被謝無稽以怕她辛苦為由,拒絕了她的服侍,轉而提了一個小廝貼身伺候。
陳瑤是有些不高興的,不過謝無稽的性子向來如此,她也只能無奈受了,如此過了約莫一月。
燕京的世家小姐說是要舉辦菩提法會,悼念在西岐地界上殞命的將士,這帖子不知怎的,竟然送到了驃騎將軍府。
陳瑤本來是不準備參加的,可是來到燕京這麼久,也不知這世家小姐都是個什麼秉性,又想著如今謝無稽是驃騎將軍,雖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總得有人為他結實些朝中的同僚,好在朝堂上面有些助益。
故此這帖子便收了,準備過幾日就去參加。
蘇懿也收到了這帖子,但下一秒就被她毫不顧忌的扔了出去。
“真要悼念亡靈,應當上法華寺去,辦什麼菩提法會,不過是她們變著法子湊在一起閒聊罷了。”
蘇懿對這些事一向不怎麼感興趣,尤其如今這帖子約的地點是在東湖,這不由的讓她想起之前和謝無稽的遭遇,情思便煩躁起來。
“世人皆知的事情,到時不知又要廢多少唇舌,不去也罷。”
殷姑將那帖子從地上撿起來,擦了擦上面的灰塵,輕輕的放到了桌上。
自從殷姑來了之後,近身的事情,蘇懿便全部交與她來做,明月負責外間,為此還鬧了好大的脾氣。
不過胳膊擰不過大腿也就是了,蘇懿不用她,明月沒有任何辦法。
“你這樣生氣,倒是讓外人猜對了你的心思,知曉你不敢去呢!”
蘇懿冷笑了一聲:“您覺得我是怕了不成?”
殷姑的笑容總是明亮又幹脆,她將那請帖放在桌上,指著上面的幾個字讓蘇懿看:“發帖的人,縣主和認識?”
蘇懿低頭審視,只見那請帖的末端寫著嚴敏敬上。
蘇懿不禁側目沉思。
嚴敏,這名字好生熟悉啊,據她所知,朝中姓嚴的似乎只有一位,那就是內閣首輔嚴嵩。
他唯有一幼女,從前在南疆長在外公家,後來纔回到燕京。
不過關於嚴敏,有個不大敞亮的舊事。
聽聞嚴敏自幼就有個遠大的理想,就是要做皇后。
雖然她和廢太子差了約莫十八九歲的年紀,但還是一門心思的想要嫁給她,直到廢太子因為謀反被壓入宗人府,這才作罷。
如今這嚴敏也就二十三歲,在眾多的世家小姐當中已經是老姑娘了,但奈何她就是不肯說親,只說如今沒有太子,將來若是有了,她再嫁不遲。
故此,這樣荒誕而執著的人在蘇懿的心裏落地生根,即便是為人兩世,仍舊不能忘懷。
“她起這個頭有什麼意思?再者說了,從前怎麼不見她參與這些世家小姐的聚會?”
殷姑倒是知無不言:“我倒是聽說這小姐非太子不嫁,如今朝臣呼籲讓廢太子復辟。”
說罷,殷姑小心謹慎的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道:“這位小姐如此活躍,難保不是朝臣裡的風向,縣主,您可還記得夫人的母家是因何被責難?”
蘇懿立刻醍醐灌頂。
她出生時,母親的母家就是因為鼎力支援廢太子謀反的緣故,才落得個發配的下場,當年母親身懷有孕,僥倖活命,生下了她。
為此,她不得蘇庭鈞的喜歡,在城外的莊子里長了十幾年,這纔開始了她悲慘的前世。
但是前世的蘇懿並沒有糾結過母家的災禍,還有與廢太子的關聯,她連自己都還搞不定呢,遑論參與政事。
最最重要的是,前世的時候,朝臣並沒有提起過讓廢太子復出的事。
這讓蘇懿更加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如今的世界雖然與前世相通,卻又決然不同。
她的確獲得了一個全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