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夢
她不怕人,蘇庭鈞當時想,長的也好看,唯獨有些反骨在,叫她做什麼她偏不做,說的多了她還會拿著地上撿的小棍子戳他的屁股。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因為每次下莊子見過蘇懿以後,回來多多少少都會生點病,有時候是風寒,有時候是肚子疼,有時候會摔跤。
總之就沒什麼好事發生過,就連沈氏也常常揶揄他:“爺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又或者出去見了什麼不該見的人?”
蘇庭鈞不敢說,但他對那些神乎其神的傳聞再也不敢置若罔聞。
他不再取看蘇懿了。
再見面,就是將蘇懿接回府上的時候,那時的蘇懿看著與小時候還不同,她膽小,懦弱,怯生生的看著他,叫聲爹比蚊子飛在耳邊還要小。
蘇庭鈞如是更嫌棄了,他思忖著蘇懿不像他,也不像小時候,這中間是否發生了什麼事他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
能將她從莊子裡面帶回來,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蘇懿不能也不該有任何旁的肖想。
他還是比較喜歡蘇玉,拋開長相和出身,蘇玉的嘴巴甜的恰到好處,常常能將他哄的又高興,又順暢。
但最最重要的是,蘇玉沒有什麼所謂的不祥在身上,他相處起來輕鬆又恣意。
這樣不祥的說法在燕京流傳了許多年,後來很多事也印證了這個說法。
比如自從蘇懿回到了靖安侯府,蘇庭鈞就時常遭人口舌,在朝中難以抬頭,比如蘇懿自從嫁給了謝無稽,這孩子三番兩次差點命喪,魂歸西天,再比如,自從蘇懿到了燕京,這朝中的各種勢力互相鬥爭,使得國力日衰。
這其中很多事都與蘇懿無關,但當不好的事情發生的時候,所有人都不自覺的忘記審視自己,而將所有的罪責全部都推到蘇懿的身上,哪怕蘇懿跟這件事沒有一毛錢的關係。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前世的蘇懿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麵是不敢出門也不敢結交朋友的。
她也同謝無稽將過這件事,得到的卻是謝無稽的嗤之以鼻:“這種鬼話你也信?蘇懿,你沒有不祥,我可以證明給他們看。”
蘇懿不知道謝無稽當時說完這些話是預備要做什麼,但自那之後,謝無稽的確連連升官,在朝中如日中天。
伴隨了蘇懿好多年的不祥終於被人戳穿,她這才勉強正了名。
可前世終究是前世,上一輩子蘇懿不相信這些事,最後還有謝無稽替她正名。
那今生今世呢?
因為她的出現,原本要好的燕京三君子從此生了嫌隙,因為她,謝無稽有可能客死異鄉。
她不由得審視自己的存在,是不是重生來過的後遺症,她本不該出現在這裏?
謝母哭著過來讓蘇懿還她兒子,那番痛哭讓蘇懿也難以釋懷,只能將所有的罪責全部都攬下來。
明明不是她非要去西岐,但她認了罪。
明明說好了的從長計議,最後謝無稽卻獨自行動。
明明預備同生共死的時候,謝無稽卻暗中安排,讓她獨自苟且偷生。
怎麼想怎麼看,蘇懿都覺得自己十惡不赦,她為何要重生?為何死了之後不進閻羅殿?
為何不一了百了,塵歸塵,土歸土,就這麼一別兩寬?
她好想謝無稽。
想到連續好幾日,夢中都有謝無稽的身影,夢裏的人不似從前冰冷,會送她澄溪樓最喜歡的點心,會貼心的替她擦腳上的汙泥,也會在命懸一線的時候,救她於水火。
可夢裏的謝無稽看不清臉,她只能不斷的像他靠近,在靠近,最後看到謝無稽七竅流血,然後從夢中驚醒。
馬上就是八月初了,夜晚的院子裡同從前不同,夏日夜晚的蟬鳴蛐蛐,此時都開始銷聲匿跡,偶爾叫一聲,在安靜的夜裏,顯得尤為淒涼。
蘇懿睡不著,便披著衣裳坐到窗外的貴妃榻上,她蜷著腿,望著天上的弦月出神。
從前聽人說,月最能寄相思,只因不管戀人在哪兒,一抬頭,看到的都是同一個月亮。
就好像彼此相偎,一扭頭就能看見戀人的臉龐。
夜裏涼,蘇懿的小腿有些抽筋,她不想麻煩殷姑替她拿毯子,只好抱著腿,打算再坐一會兒就回屋。
蘇懿的視線其實不甚好,尤其是在夜裏,月光也不濟。
她隱約看到一個人影朝她走來,漆黑的夜色下,就像一團濃重的墨團。
直到那墨團走的近了,蘇懿纔看清楚那人的臉。
蘇懿不禁自嘲似的笑了笑,她拍了拍她身邊的榻衝那人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在做夢,但你既然來了,就坐一會兒吧。”
那團墨愣了愣,傾身坐在了蘇懿的身邊,也默契的抬了頭,看向天邊的月。
蘇懿說:“告訴你一個秘密吧,我其實不是我。”
身旁的墨團撐著胳膊看天,唇角卻隨意的勾了勾,“我知道。”
蘇懿扭過頭來極其認真的看著眼前的人,明明沒有喝酒,卻似乎醉了:“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為什麼不能嫁給你,因為我曾經嫁給你,但我死的時候,你一滴眼淚都沒掉,謝無稽,我對你來說就這麼可有可無嗎?”
眼淚不自覺的從臉頰上滑落,蘇懿終於毫無負擔的將心裏的話和盤托出,“我不想也不允許自己重蹈覆轍,所以謝無稽,如果你還活著,就回來吧,如果非要我嫁給你,你才能活命的話,那我就嫁給你。”
說罷,蘇懿的額頭抵在了謝無稽的肩上,謝無稽伸手將她攬在懷裏,可他的吻落下時,才曉得蘇懿的臉頰燙的要死。
“發熱了都不知道,還跑到這裏吹涼風?蘇懿!!”謝無稽原本想斥責兩句,可是看著蘇懿難受的模樣,他又實在說不出來,於是將她打橫抱在懷裏,繼而將其從榻上抱回了屋裏。
床上的被子亂成一團,謝無稽將蘇懿放在裡面又仔細掖了被角,然後打了水洗了布巾放在她的額間。
謝無稽的手不自覺的握住了蘇懿的手,額上滾燙,手卻冰涼,看來不僅僅是風寒那麼簡單,他急忙去了隔壁的小間,在殷姑和明月的房間門口敲了敲。
屋裏亮了燈,謝無稽隱入黑暗。
直到親眼看人走進蘇懿的房間才放下心來。
有她們在,大夫應該很快就到。
它如今做的事有很多,短時間內恐怕不能與蘇懿見面了。
思及此,謝無稽不禁有些失落,站在蘇懿院子外面看了許久,才緩緩離去。
…
蘇玉知道蘇懿從西岐回來的事,大約是蘇懿因為生病,最嚴重的那些日子。
倒不是蘇玉這個人訊息閉塞,只是她如今搭上了一個對蘇懿恨的咬牙切齒的人物,如今陰差陽錯成了她身邊的走狗,竟然絲毫不顧及被這人害的失了身的事。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句話一點都沒錯。
蘇玉不僅對這個幕後指使言聽計從,甚至揚言要讓蘇懿生不如死。
她不好過,蘇懿更別想好過。
所以她來到蘇府一半是爲了打探蘇懿如今的情況,這另一半,自然就是想辦法讓她跌入泥潭。
彼時蘇懿還發著燒,頭暈沉沉的,根本不想見客,可奈何不了蘇玉的死纏爛打,只好勉為其難見上一面,好儘快打發。
蘇玉從來沒有見過蘇懿這般頹廢的樣子,她心中高興,但也沒敢全部表現在臉上。
“長姐受苦了,這番出行真真是瘦的都脫了像了,只怕這路途中險象環生,長姐僥倖回到燕京,亦是謝公子的功勞。”
說罷,蘇玉摸上蘇懿的手,“也別太難過,節哀順變吧!”
原本蘇懿是不怎麼想懟她的,但一提到謝無稽,蘇懿就忍不住了。
“你怎麼知道他死了!”
視線流轉,蘇懿的眼神冰冷又挑釁,她根本不想顧及蘇玉的感受,更無暇思考蘇玉話裡的真實,“你這麼盼著他死嗎?”
蘇玉輕聲笑笑,手從蘇懿的手背上抽了回來:“我敢這麼說,自然並非空血來風。”
蘇玉的眼睛緊緊的盯著蘇懿的神情,在她捕捉到蘇懿的一絲慌亂時,她驀然心生暢意,她最希望在蘇懿臉上看到的,就是這般表情,“聽爹爹說,從西岐邊上運回來一具屍首,燒的都不成樣子了,那隨身的玉卻還在,謝家派人看過了,確實是謝公子的東西不錯。”
這番說辭如若放在從前,那肯定是漏洞百出的,先不說別的,只要蘇懿出門右拐,進了謝家去質問,這謊言便可不戳自破。
但怪就怪在,謝家與蘇懿之間如今默契的都不肯見面,否則又是一番血雨腥風,尤其謝母,吵著鬧著讓蘇懿將謝無稽交出來。
謝老將軍爲了防止夫人鬧事,已經閉門不見客好幾天了,蘇懿問也沒處問去。
尤其在蘇懿離開恪陽的時候,城裏也的確起過大火。
這便不由的讓蘇懿信了幾分,病中的蘇懿身子入贅冰窟,腦子也比平時慢了幾分。
她張了張嘴沒有說話,乾涸的嘴唇碰了碰,唇裂浸血,蘇懿只覺得口中一陣血腥味,弄的她乾嘔不已。
蘇玉嫌棄的跳起來,往旁邊躲了躲:“長姐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城西的義莊看看,不過聽爹說,那屍首要兩日以後才允許公告百姓,長姐莫要大張旗鼓的去,壞了官家的規矩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