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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到頭霜月夜,任雲落前谷

    比起山下還算溫暖的氣候,十萬大山越行至深處,便越是高處不勝寒。

    元宙之後,十萬大山的山地勾漏山系發生劇變,和蒼白山區一樣演變為表裏山河般的化外之境。

    在原梅鶴山山腰處,一座霧氣纏繞的小廟若隱若現,屋簷鋪上薄薄細雪,大覺廟三字牌匾破舊的同時又十分乾淨,維繫著禪地不染塵埃的教義。

    大覺古廟延綿兩千年,傳承至今,在元宙前六十餘年閉廟歸隱,斷絕香火。

    現如今廟裏僧人只剩46人,住持是‘圓’字輩的‘圓覺’大師,下面是‘痴’字輩,上面則是‘道’字輩。

    道字輩老僧幾乎全部圓寂,只剩下同輩最年輕的道曾這一位金剛坐鎮。

    廟宇中,一眾痴字輩小和尚圍在篝火旁,聆聽道曾大師唸經講道。

    道曾年過八旬,看上去卻彷彿只有二三十歲的壯年模樣,雖未至七品,卻提前洞悉長壽不老之道。

    穿著古老卻潔淨的武僧練功服,唸經時渾身佛光流轉,顯得幹練又神聖。

    “師叔。”

    看著比道曾還老的住持圓覺來到他身旁。

    俯首道:“前段時間那位方施主的話所言不差,若龍夏六部真來人了...如之奈何?”

    前不久,一位自稱方傑的世外宗派子弟急哄哄的來到大覺古廟,說龍夏國不日便要帶兵進山,將所有世外宗派趕下山入世。

    大覺古廟作為梅鶴山一帶最德高望重、實力高強的宗派,他們的態度,非常關鍵

    “佛門是佛門,武林是武林。”

    “和尚是和尚,渡客是渡客。”

    低眉唸經的道曾睜開雙眼,不怒自威,雄厚的氣勢吹得篝火急劇搖擺。

    “師叔之意,是閉廟不顧?”

    圓覺不解其意。

    他道行淺薄,遠不如道曾,更不如在後院枯坐的那兩位年過百齡的‘普’字輩師祖。

    “圓覺,西域難民由我引來,我六根不淨,並非和尚,而是渡客。”

    “龍夏國來人,自有我來應對。”

    “你們潛心修行,照顧好兩位師叔,若兩位師叔悟道成佛,便是功德圓滿。”

    道曾當年早已破戒,苦守廟內的唯一目的就是守護兩位真正能得道的‘普’自輩師叔。

    此番龍夏國率軍上山,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道曾不想連累古廟,心中早有決意。

    “師叔...”

    圓覺聞言,不忍潸然淚下。

    一眾痴字輩小和尚同樣悽然不已。

    亂世如虎,人為爪牙。

    在如此複雜的世道里,能堅守本心的人太少太少。

    道曾活了八十多歲,鑄就一身九鍛大金剛玄階無敵境界,可謂肉身成聖、橫推天下。

    可惜比起鍛軀煉體,更難的是道心修煉。

    大金剛又如何?

    還不是逃不開世俗糾纏,終究導致道心不穩、無法更進一步。

    “住持師叔!道曾師祖!”

    “有兩人上山了!”

    此時,一名痴字輩小和尚急急忙忙的跑來。

    他方纔在山腳挑水,遠遠看見一老一少兩個男人朝古廟方向走去,於是抄近路趕來彙報。

    “阿彌陀佛。”

    圓覺擦拭眼角後雙手合十,眼神變得堅毅起來。

    他道:“身處此番世道,想要置身事外終究要拿出話來,師叔,您且稍坐,我去問問來人究竟意欲何為。”

    大覺古廟一心求道,無論如何是不會下山的!

    至於求的是什麼道?

    須菩提,於意云何,須陀洹,能作是念,我得須陀洹果不。

    須菩提言,不也,世尊。

    道無相,佛門之道,無相之道,不可自道,枯坐一生,悟則成道,是為世尊。

    忘掉自我,忘掉一切意念,去遵循無相無法之本心,當達到這個境界,包括你自己在內沒人認為你悟了,你卻悟了。

    正如最為出名的那一偈:‘佛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眾痴字輩小和尚聞言,一起念道:“南無阿彌陀佛。”

    ......

    梅鶴山堪稱絕景。

    藍天白雲,小橋流水,古樹如庭,草被似海。

    入山七日有餘的白黎和藍森邊走邊停,二人像是畫中點綴的人物,時而駐足交談欣賞風景,時而疾步登山,沒有操之過急,壞了這山中的意境。

    “二位施主,且止步。”

    住持圓覺和一幫和尚在廟外五十米等候。

    一眼望去,境界最高的恐怕也就堪堪單臂靈淬(初入六品),核心靈淬不到九鍛。

    “圓覺大師。”

    一席素袍的藍森雙手合十,微微頷首。

    他道:“在下龍夏國執法局藍森,這位是軍部右將軍白黎,我二人因殺伐過重,特來佛門清淨之地懺悔,希望大師收留我們些時日。”

    這番話讓一旁的白黎嘴角抽了抽。

    懺悔?

    未曾想藍侯爺不僅實力高深莫測,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也是一絕。

    反正這話白黎肯定是說不出口。

    他至今為止,沒有後悔自己殺過的任何一個人或者兇獸。

    “阿彌陀佛。”

    圓覺單手豎於胸前,回道:“藍大人、白將軍,大覺廟閉寺已久,不受香火。”

    “再者,貧僧見二位施主雖殺氣鬱結,但耳目清明,是為殺道正途,何須懺悔?”

    藍森演技固然好,但又怎能三言兩語誑過圓覺?

    “大師此言差矣。”

    藍森輕輕搖頭,道:“大師說大覺古廟閉寺已久,在下卻聽聞貴寺道曾大師曾於橫斷山出手誅鵬渡人,那一戰,戰鬥實況佈滿西勝、彩雲、南廣三省,震動九州,在下亦有耳聞。”

    “道曾大師是貴寺金剛,金剛現世,怎能說閉寺已久?”

    “再言之,白將軍或許確實如大師所言,暫時沒有被殺戮矇蔽雙眼,可之後誰又說得準呢?”

    “至於在下,早已經墮入迷途,誠心悔過。”

    若論話術,很明顯圓覺遠不如藍森,況且藍森所言句句屬實,不像是在詭辯。

    白黎一言不發,有些訝異藍森方纔的話。

    藍侯爺...已經墮入迷途?

    “藍大人,任你如何言語,還請恕我大覺廟謝不待客。”

    圓覺輕聲嘆息。

    若是以往,讓藍森白黎進廟待幾日又如何?

    可他們已經提前收到訊息,龍夏國來者不善,怎會放他們進廟打擾兩位師祖坐禪?

    尤其是面前這二人一個比一個讓人看不透,絕對的危險人物。

    “若是如此,大覺古廟真是讓人扼腕嘆息。”

    “在下斗膽請問,大覺古廟,為何斷絕香火、避世不出?”

    藍森說著,周身木屬性風元素靈力輕輕擺動,竟盤腿懸浮於半空之中。

    古人曾言坐而論道,藍森此舉和此言,很明顯就是要和對方論一論。

    無論圓覺接還是不接,反正藍森就在此處坐著,也算是拖住大覺古廟的一種手段。

    若真要論道,沒個幾天幾夜論不下來...

    “施主非我門弟子,問之何益?”

    圓覺同樣盤腿席地而坐。

    白黎見狀,十分自覺的退到一旁。

    吹牛打嘴炮可不是他的長處,正好藉機聽聽入世殺神藍森和避世高僧機鋒相對。

    在某種程度上,這筆戰鬥要精彩多了。

    “大師,於我本人而言,確實問之無益。”

    “但就我的經歷而言,在下不得不問。”

    “眾生艱辛,佛門以普渡世人為己任,為何不下山救世、救人?閉門修果,豈非旁門左道?”

    藍森語氣誠懇,直到這一刻,白黎才明白他並非是帶著很強目的性的去拖住大覺古廟。

    或者說並不完全如此。

    而是真的不解、真的迷惑、真的想要論道。

    “阿彌陀佛。”

    圓覺長鬚低垂,回道:“問菩薩為何倒座,嘆眾生不能回頭。”

    “回頭望,眾生皆苦。”

    “若未成佛,如何渡己、如何渡人?”

    “恰如我師叔道曾,他救了人,卻救不了自己,救不了自己,如何救世?”

    圓覺能成為住持,自然有幾分修為和天資。

    他以藍森舉例的道曾,來反問藍森,看對方如何自圓其說。

    “大師,聽你所言,貴寺有人在求道?求無相無我、萬物皆空、立地成佛之道?”

    藍森偏頭詢問,聲音又低沉了幾分。

    “是。”

    圓覺並無遮掩。

    “那敢問大師,佛可曾說過,有無相無我、萬物皆空、立地成佛之道?”

    藍森追問道。

    “佛曰‘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便作如是觀’。”

    “萬物皆如夢幻泡影,皆是空。好象露水閃電,不可永久。便是此意。”

    圓覺對答如流,氣勢節節攀升,隱約壓過了藍森。

    在旁認真聽的白黎眉頭緊皺,想要聽懂,很艱難,只能大概明白二人現在討論的是什麼。

    “哦?大師,難道你沒見過露水閃電?”

    藍森露出笑容。

    “見過。”

    圓覺輕聲回道。

    “既然見過,為何還說是空?”

    “若世間萬物存在亦是空,若佛法如你所言,敢問立地成佛,為何成佛?”

    “敢問佛之大道,如何惠及眾生?!”

    藍森厲聲叱喝,氣勢瞬間蓋過圓覺!

    “南無阿彌陀佛...”

    圓覺身後一眾僧人低眉誦經,將藍森的戾氣衝散。

    “施主,佛曰‘無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又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天雨雖寬,不潤無根之草佛法廣大,不渡無緣之人。”

    “眾生有相,眾生有緣,佛不渡,自渡,此乃立地成佛、佛法大道。”

    面對藍森的突然發難,圓覺依舊淡然如初。

    看樣子...

    不妙啊!

    白黎感覺藍森搞得不好要說不過那老和尚了。

    因為深墜紅塵、殺人如麻的藍森就是圓覺口中的‘佛不渡’,無論他怎麼講,都站不住理。

    除非藍森緣分來了,立馬成佛,那圓覺自然無話可說...

    想到這裏,白黎自動腦補了藍森變成和尚的模樣,忍不住露出笑意。

    “大師。”

    藍森沉默片刻後,道:“萬物皆相,萬物皆空,連空亦是相,法亦是相,非法亦是相。”

    “若佛要人自渡、不參世事,人遭難,如何自渡?”

    “恰如我藍森,恰如千萬上億受苦受難的百姓,如何自渡?”

    “執作於空也是執作於相。執作於法也是執作於相。”

    “佛曰‘法亦應舍,何況非法’。”

    “天下萬物與佛何干?皆來自萬物,時辰一到又化歸萬物。”

    “佛曰‘以此叫爾等無所住’,如流水一般,無時不動,卻也不住於任何一地,一時,一物,一事,不為世間萬物所動罷了。”

    “大覺古廟,閉門造車,枯坐悟道,悟的...真的是無相無我、萬物皆空、立地成佛之道嗎?”

    好傢伙,藍森這一通言語,白黎完全懵了。

    這都是啥啊!

    聽不懂...完全聽不懂!

    但好像有點道理的樣子!

    這一下子,似乎不僅是白黎,圓覺也如遭雷擊。

    他愣了半晌,張嘴欲言,卻不知如何言語。

    其背後一幫和尚全部緩緩席地而坐,都閉上眼回味藍森的話。

    “阿彌陀佛。”

    圓覺開始誦經,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回答。

    他這一思考,就從白晝思考到了深夜。

    藍森根本不著急,依舊懸於半空,目光直視圓覺。

    白黎同樣十分淡定,估摸時間,無當旅最快明天才會動手。

    還早得很吶,慢慢來吧。

    趁著入夜,白黎右眼漸漸發白,眼睛四周青筋暴起,白眼異瞳開啟!偷偷觀察寺內那些和尚的實力!

    可惜壓根看不出來有哪個和尚特別強,連誰是道曾他都認不出來,當白眼異瞳即將窺視古廟後院的枯井時,還被一陣佛光擋住,什麼都看不見。

    於是就此作罷。

    一直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圓覺才終於又開口了。

    他道:“施主的意思,是問貧道大覺廟求什麼道?求什麼法?道在哪裏?哪裏有法?”

    “萬物皆空,空亦是相。”

    “萬物無相,相亦是法...”

    還未等他說完,藍森長嘆一聲,搖頭打斷道:“大師,何必執著於此、自欺欺人?”

    “你始終沒明白,你求的是什麼法、什麼道?法在哪裏?哪裏有道?不是嗎?”

    說著,不再搭理圓覺,自顧自的翩然落地、負手而立。

    “咳...”

    圓覺聞言,咳出一口血,至此,終究無言再對。

    偈曰:‘理極忘情調,如何有喻齊?到頭霜月夜,任雲落前谷。’

    光是這句話,就能憋死圓覺。

    因為他悟不透、悟不到。

    “藍大人,你們論完道了?”

    快忍不住像睡一覺的白黎見狀,連忙來到藍森身旁問道。

    “阿彌陀佛。”

    “藍施主,貧僧修為淺薄,你且進廟,自有我道曾師叔接待。”

    圓覺沒有繼續硬撐著,帶著眾僧人讓開一條路。

    自己終究守護不了大覺廟,還得靠師叔道曾!

    “白黎,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藍森見狀,笑容愈烈。

    之前二人便商量過,道曾交給白黎,其餘人交給藍森。

    其實藍森早知道大覺古廟另外幾個道字輩的已經死了,普字輩的老妖怪閉死關枯坐不出。

    正兒八經有戰力的...就是道曾!

    他想看看白黎的極限是什麼,玄階無敵的佛門大金剛,絕對能讓這個階段的白黎全無保留。

    我特麼...

    白黎見藍森這笑容,就知道自己中計了!

    虧得自己還擔心藍森一個人能不能應付大覺古廟其他高僧。

    搞了半天,他們是文鬥,老子纔是武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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